沉重的落鎖聲如同天籟,卻又像一道冰冷的閘門,將地獄徹底隔絕在厚重的鐵門之外。
安全了?這個念頭如同脆弱的肥皂泡,在陸明腦中剛升起,就被門外更加狂暴的撞擊聲狠狠戳破?!芭椋∨?!砰!”沉重的鐵門劇烈震顫著,每一次撞擊都像重錘砸在陸明的脊椎上,震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翻騰。門板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灰塵如同細(xì)雪般簌簌落下,粘在汗?jié)竦哪樕稀⒉弊由?,帶來一種粘膩的窒息感。尖銳密集的指甲刮擦金屬的聲音,像無數(shù)把生銹的小刀,瘋狂地切割著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放大,鉆入耳蝸深處。
黑暗。絕對的黑暗。只有門縫底下,透進(jìn)來一絲極其微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jì)的、來自外面應(yīng)急燈的慘綠幽光。那點(diǎn)微光非但不能驅(qū)散黑暗,反而將門框的輪廓勾勒得如同地獄的入口,更添詭異。
陸明、林小雨、劉博三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椎的軟體動物,背靠著冰冷、震顫的鐵門和粗糙的水泥墻壁,癱軟在厚厚一層灰塵的地面上。死里逃生的巨大虛脫感混合著門外持續(xù)不斷的恐怖噪音,形成一種令人崩潰的眩暈。
空氣冰冷刺骨,帶著濃重得化不開的塵埃味、陳年霉味,還有一種……淡淡的、刺鼻的酸澀氣息,像是某種化學(xué)原料揮發(fā)出來的。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攪動著這些冰冷渾濁的空氣,吸入肺里,帶來火辣辣的灼痛。
陸明靠在冰冷的墻壁上,肺里像塞滿了滾燙的沙礫,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疼痛。后背被抓破的地方,那陣陣的麻癢感非但沒有消退,反而如同無數(shù)只冰冷的螞蟻在皮肉下鉆行、啃噬,正迅速蔓延開來!一種更深沉、更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比門外那些嘶吼的怪物更讓他膽寒。
他顫抖地抬起手,摸索著伸向后背。指尖輕易地穿透了被撕裂的夾克布料,觸碰到了一片粘膩濕滑。他猛地將手指抽回眼前。
借著門縫那絲微乎其微的慘綠幽光,他看到自己指尖上沾染的,是暗紅色的、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跡。但在那暗紅之中,赫然混雜著幾縷令人毛骨悚然的、粘稠的灰綠色膿液!那膿液在微光下泛著一種不祥的、近乎腐敗的光澤!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跳動了一瞬!恐懼如同冰水,瞬間從頭頂澆到腳底!感染!王強(qiáng)臨死前傷口那迅速蔓延的青灰色……李老師那雙布滿血絲的空洞眼睛……無數(shù)畫面碎片瘋狂涌入腦海!
“呃……”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的呻吟從喉嚨深處溢出。他猛地捂住嘴,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冷汗瞬間浸透了全身,冰冷的布料緊貼著皮膚,帶來一陣陣寒意。
“陸老師?”黑暗中,傳來林小雨帶著濃重鼻音、極度虛弱的詢問,聲音顫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她似乎察覺到了陸明這邊的異常動靜。
“沒……沒事!”陸明幾乎是咬著牙擠出兩個字,聲音嘶啞得厲害。他猛地將沾著膿血的手指在褲子上狠狠擦了幾下,仿佛要擦掉什么致命的瘟疫。他強(qiáng)迫自己深呼吸,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試圖壓下那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恐懼。不能慌!絕對不能在這里表現(xiàn)出任何異常!否則……他不敢想劉博和林小雨的反應(yīng)。
“嗬——嗷!”門外又是一陣更加猛烈的撞擊和嘶吼,仿佛能感受到門內(nèi)活人的氣息變得更加濃郁。
“它們……它們會撞開嗎?”劉博帶著哭腔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充滿了崩潰的邊緣。他蜷縮在角落里,身體抖得像篩糠,牙齒咯咯作響。
“暫時……不會?!标懨鲝?qiáng)迫自己開口,聲音努力維持著鎮(zhèn)定,盡管每一個字都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這門……很厚,是密封的。”他一邊說,一邊下意識地又摸了摸后背,那麻癢感正像藤蔓一樣纏繞著他的神經(jīng)。
必須轉(zhuǎn)移注意力!必須做點(diǎn)什么!
陸明咬著牙,忍著后背的刺痛和麻癢,掙扎著在黑暗中摸索。他的手指觸碰到冰冷的墻壁,然后是粗糙的水泥地面。他記得自己身上應(yīng)該還有東西……對!手機(jī)!雖然早就沒信號了,但手電筒功能還能用!
他顫抖著在口袋里摸索,終于掏出了那個冰冷的金屬方塊。屏幕早已碎裂,但按鍵還勉強(qiáng)能用。他憑著記憶,摸索著按下了電源鍵。
嗡……
手機(jī)震動了一下,屏幕亮起微弱的光。緊接著,一道刺眼的白光驟然射出,如同利劍般刺破了濃稠的黑暗!
“??!”林小雨和劉博被突如其來的強(qiáng)光刺激得下意識閉上了眼睛,同時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
陸明也瞇起了眼睛,適應(yīng)著光線。他立刻將手機(jī)的手電筒光束壓低,避免直射同伴的眼睛,同時也防止光線從門縫泄露出去太多。光束掃過周圍,照亮了這個狹小的空間。
這里顯然是一個廢棄的儲物間或者小型倉庫。面積不大,大約只有十來個平方。墻壁是粗糙的水泥,沒有任何粉刷,布滿了斑駁的水漬和霉斑。地面覆蓋著厚厚的灰塵,上面印著他們?nèi)肆鑱y狼狽的腳印。空氣里那股淡淡的酸澀氣味更加清晰了。
光束移動,照亮了房間深處。那里堆放著幾個巨大的、落滿灰塵的藍(lán)色塑料桶,桶身上貼著褪色的標(biāo)簽,依稀能看到“硝酸”、“三硝基甲苯”、“易燃易爆”等模糊的字樣!旁邊還散亂地堆著一些銹跡斑斑的金屬零件、廢棄的紙箱和一些看不清用途的工具。
化學(xué)原料倉庫?陸明的心猛地一沉。那刺鼻的酸味源頭找到了。在這種封閉空間里,揮發(fā)的氣體本身就可能對人體有害,更別提“三硝基甲苯”這種高度危險(xiǎn)的爆炸物了!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光束掃過那些桶的密封蓋,還好,看起來還算完好。
“這……這什么地方?味道好難聞!”劉博捂著鼻子,聲音悶悶的,帶著厭惡和恐懼。他顯然也看到了那些化學(xué)桶上的警告標(biāo)識,臉色更加慘白。
“別……別碰那些桶!”林小雨也驚恐地小聲說道,身體又往后縮了縮。
陸明沒說話,光束繼續(xù)移動,最終定格在房間的一個角落。那里,竟然靠著墻壁,放著幾箱瓶裝礦泉水和幾箱壓縮餅干!包裝箱上同樣落滿了灰塵,但看起來密封完好!
食物!水!
這意外的發(fā)現(xiàn)像一針強(qiáng)心劑,瞬間驅(qū)散了部分死亡的陰霾。劉博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幾乎是連滾帶爬地?fù)淞诉^去,激動地?fù)崦潜涞陌b箱:“吃的!有水!我們有救了!”他甚至忘記了門外的恐怖。
林小雨也掙扎著站起來,踉蹌地走過去,臉上終于恢復(fù)了一點(diǎn)血色,眼神里充滿了劫后余生的希冀。
陸明也松了口氣,后背的麻癢似乎也因?yàn)檫@短暫的希望而減輕了一絲。他撐著墻壁站起來,走到那堆物資旁。手機(jī)光束照亮了箱子上的灰塵,也照亮了箱體上印著的生產(chǎn)日期。他仔細(xì)看了看,心又沉了一下。日期是一年前。雖然壓縮餅干和密封的瓶裝水保質(zhì)期很長,但在這個環(huán)境里存放了這么久……
“水……我要喝水……”劉博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撕開了一箱礦泉水的包裝,取出一瓶,擰開蓋子就要往嘴里灌。
“等等!”陸明猛地出聲阻止,聲音因?yàn)榫o張而有些尖銳。他搶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劉博的手腕。
“你干嘛?!”劉博被嚇了一跳,隨即惱怒地瞪著陸明,眼神里充滿了不解和剛剛升起的、被冒犯的敵意。門外的撞擊和嘶吼還在繼續(xù),這短暫的安寧讓他變得異常敏感和脆弱。
“別急!”陸明松開手,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緩下來,但后背傳來的麻癢讓他額頭滲出冷汗,“東西放久了,檢查一下?!彼麖膭⒉┦掷锬眠^那瓶水,將手機(jī)光束對準(zhǔn)瓶口和瓶身,仔細(xì)檢查。塑料瓶身有些發(fā)黃,但密封完好,沒有脹氣。他又輕輕晃了晃,水質(zhì)看起來還算清澈。他又拿起一包壓縮餅干,包裝袋沒有破損漏氣。
“密封沒問題,應(yīng)該可以吃?!标懨鲗⑺惋灨蛇f給劉博,自己也拿起一瓶水,擰開,小口地啜飲著。冰涼的水滑過喉嚨,帶來一絲清醒,也稍稍壓下了心頭的焦躁。他必須保持冷靜。
劉博狐疑地看了陸明一眼,最終還是抵擋不住干渴的折磨,接過水猛灌了幾口,又撕開餅干包裝,狼吞虎咽起來。林小雨也小心翼翼地拿起一瓶水,小口喝著。
三人靠著墻坐下,暫時有了食物和水的補(bǔ)充,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得到一絲喘息。門外的撞擊聲似乎也減弱了一些,大概是那些感染者暫時失去了目標(biāo),或者在攻擊別處。但那種沉悶的、持續(xù)不斷的抓撓聲和偶爾爆發(fā)的嘶吼,依舊如同背景噪音,提醒著他們身處絕境。
寂靜重新籠罩了這個狹小的空間,只剩下三人咀嚼餅干和吞咽水的聲音,以及門外那令人心悸的噪音。手機(jī)的光束被陸明調(diào)暗了許多,只照亮他們身前一小塊區(qū)域,將更遠(yuǎn)處的化學(xué)原料桶和廢棄雜物都推入了濃重的陰影里。
“陸老師……”林小雨抱著膝蓋,聲音低低的,帶著濃重的鼻音,“強(qiáng)哥他……真的……”
陸明沉默著,用力咽下嘴里干澀的餅干渣。王強(qiáng)最后那聲怒吼和隨后被淹沒的撕咬聲,如同夢魘般揮之不去。他喉嚨發(fā)緊,只能沉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盡管在昏暗的光線下,林小雨未必看得清。
劉博咀嚼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他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發(fā)出壓抑的抽泣聲。王強(qiáng)用命換來的逃生機(jī)會,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時間在死寂和悲傷中緩慢流淌。后背的麻癢感如同跗骨之蛆,不僅沒有消退,反而變得更加清晰,甚至開始夾雜著一種細(xì)微的、如同電流竄過般的刺痛感,正從傷口處向著整個后背蔓延。陸明死死咬著牙,額頭的冷汗越來越多。他悄悄挪動了一下身體,背對著林小雨和劉博,不想讓他們看到自己痛苦扭曲的表情。他撩起夾克后襟,借著手機(jī)微弱的光,艱難地扭頭,想看看傷口的情況。
光線太暗,角度太別扭。他只勉強(qiáng)看到肩胛骨附近被撕裂的衣服下,傷口周圍的一小片皮膚。那里,原本被指甲劃破的地方,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極其不祥的、深沉的暗紫色,并且微微腫脹起來。傷口邊緣,那灰綠色的膿液似乎更多了。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猛地放下衣襟,身體因?yàn)榭謶趾屯纯喽⑽㈩澏?。怎么辦?被感染了……會變成外面那些東西嗎?像李老師那樣?像王強(qiáng)那樣?變成只知道撕咬血肉的怪物?蘇晴……他再也見不到蘇晴了……
巨大的悲痛和恐懼幾乎要將他壓垮。他閉上眼睛,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用盡全身力氣抵抗著那正在體內(nèi)蔓延的冰冷和麻癢。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試圖用肉體的疼痛來壓制那來自內(nèi)部的、更可怕的侵蝕。
“陸老師?”林小雨似乎察覺到他異常的沉默和身體的微顫,小心翼翼地又喚了一聲。
“我……沒事?!标懨鲙缀跏且е溃瑥难揽p里擠出聲音,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喘息,“有點(diǎn)……冷。保存體力,休息一下?!彼桓叶嗾f,生怕控制不住聲音里的顫抖。
劉博停止了抽泣,抬起頭,在昏暗的光線下狐疑地看了陸明一眼,但最終沒說什么,只是疲憊地靠回墻壁,閉上了眼睛,不知是真的休息還是在逃避現(xiàn)實(shí)。
林小雨也安靜下來,抱著膝蓋,將頭埋在臂彎里,身體依舊在微微發(fā)抖。
陸明強(qiáng)忍著身體內(nèi)部越來越強(qiáng)烈的不適感,關(guān)掉了手機(jī)的手電筒。黑暗重新降臨,將一切掩蓋。只有門外那永不停歇的抓撓和嘶吼,提醒著他們殘酷的現(xiàn)實(shí)。
黑暗中,后背的麻癢和刺痛感如同無數(shù)細(xì)小的毒蛇在血管里游走,正一點(diǎn)點(diǎn)啃噬著他的理智。他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嘗到咸腥的血味。不能睡!不能失去意識!他一遍遍在腦中回憶著那些復(fù)雜的化學(xué)方程式,回憶著實(shí)驗(yàn)室里各種試劑的味道,試圖用這些熟悉的東西來錨定自己正在飄散的意識。蘇晴溫柔的笑臉再次浮現(xiàn),成為黑暗中唯一微弱的光點(diǎn)……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幾分鐘,也許幾個小時。在絕對的黑暗和持續(xù)的精神折磨下,時間失去了意義。
就在陸明的意識因?yàn)槠v和體內(nèi)的侵蝕而開始變得有些模糊時——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金屬摩擦聲,猛地刺破了死寂!
不是來自門外!
聲音來自……那扇厚重的鐵門內(nèi)部!
陸明的身體瞬間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后背的麻癢感似乎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得暫時退卻。他猛地睜開眼,在濃稠的黑暗中,心臟狂跳到了嗓子眼!
有人!有人在門外試圖開鎖?!
不!不對!那聲音……那“咔噠”聲,分明是從門的內(nèi)側(cè)鎖芯附近傳來的!像是……鑰匙插入鎖孔轉(zhuǎn)動的聲音!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在他腦中炸開!這廢棄的倉庫里,怎么會有鑰匙?除了他們?nèi)齻€,這里怎么可能還有別人?!
“誰?!”陸明幾乎是本能地嘶吼出聲,聲音因?yàn)闃O度的驚駭和后背的疼痛而嘶啞變形。他猛地摸向口袋,掏出了手機(jī),用最快的速度重新點(diǎn)亮手電筒!
刺眼的白光驟然亮起,如同利劍般刺向聲音的來源——那扇厚重的鐵門!
光束精準(zhǔn)地捕捉到了門內(nèi)側(cè)那個巨大的金屬輪盤。
就在輪盤旁邊,緊貼著門框的陰影里,一個身影正以一個極其別扭的姿勢蹲伏著!那人似乎也被突然亮起的強(qiáng)光嚇了一跳,動作猛地僵?。?/p>
光束照亮了那人沾滿灰塵和污漬的、考究的夾克下擺,照亮了他那只正插在輪盤下方一個極其隱蔽的鎖孔里、還沒來得及抽出來的、捏著一把銀色小鑰匙的手!
也照亮了那張?jiān)趶?qiáng)光下瞬間變得慘白、寫滿了驚愕和來不及掩飾的慌亂的臉!
是周大海!
那個在食品區(qū)偷藏餅干、在冷藏庫災(zāi)難中消失不見的中年男人!他竟然尾隨他們,并且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jìn)了這個密室!他手里拿著冷藏庫的鑰匙?還是……這扇門的鑰匙?!
“是你?!”陸明的聲音因?yàn)闃O度的憤怒和難以置信而扭曲,手電光束死死鎖定在周大海那張?bào)@恐扭曲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