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攥著手機在咖啡館門口站了很久,屏幕上是林微昨晚的朋友圈 —— 一張車間流水線的照片,配文 “原來零件要一個個數(shù)才放心”。他猶豫再三,還是按下了發(fā)送鍵,把地址發(fā)給了那個備注為 “大伯” 的號碼。
半小時后,黑色轎車悄無聲息地滑到路邊。林正宏下車時,風(fēng)掀起他西裝的下擺,露出里面熨帖的白襯衫。他沒帶助理,手里只拎著個牛皮筆記本,像個普通的商務(wù)訪客。
“坐。” 他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指尖在桌面上輕輕點了點。陽光透過玻璃落在他鬢角,陳默才發(fā)現(xiàn),這個總被林微抱怨 “永遠精力旺盛” 的男人,眼角已經(jīng)有了深紋。
“她…… 還好嗎?” 林正宏先開了口,聲音比陳默記憶里低啞些。他記得最后一次見林微,是在家族聚會上,小姑娘穿著公主裙,被爺爺護在懷里,皺著眉說 “爸爸身上有煙味”。
“學(xué)會自己換燈泡了?!?陳默攪動著面前的檸檬水,冰塊撞出輕響,“上周臥室燈壞了,她蹲在地上研究說明書,手被劃了道口子,還笑著說‘比拆樂高簡單’。”
林正宏的指尖頓了頓,筆記本翻開的頁角微微發(fā)顫。他想起林微十歲那年,因為保姆把她的樂高城堡擺錯了位置,哭鬧著非要他親自還原 —— 那時她連擰瓶蓋都要撒嬌,如今卻能笑著處理傷口。
“但她昨天躲在陽臺哭了。” 陳默的聲音沉下來,“啟星的同事說她‘看著就像走后門的’,她對著電腦練了半夜 Excel,說要證明自己不是花瓶?!?/p>
林正宏端起服務(wù)生送來的咖啡,熱氣模糊了他的眼鏡片。他想起三天前,集團人力資源總監(jiān)打電話來,語氣小心翼翼:“董事長,大小姐的檔案……” 他當(dāng)時只說 “按普通員工走流程”,卻沒料到,脫離 “林家” 的光環(huán),他的女兒要承受這些。
“您找我來,不是只為了聽這些吧?” 陳默抬眼,目光里帶著少年人的執(zhí)拗。他太了解這位大伯了,永遠把情緒藏在報表和決策后面,就像當(dāng)年他父親犧牲時,林正宏也是這樣,沉默地幫他們母子安頓,卻從沒說過一句安慰的話。
林正宏合上筆記本,封面的燙金 logo 在光線下閃了閃:“我想讓她去啟星待一陣子?!?/p>
“她已經(jīng)在啟星了?!?/p>
“我知道?!?他從口袋里掏出個 U 盤,推到陳默面前,“這里面是啟星近三年的財務(wù)報表,你比我清楚,那個地方有多難 —— 訂單壓價、總部掣肘,張濤快撐不住了?!?/p>
陳默捏著 U 盤,金屬外殼冰得刺骨。他突然明白,林正宏早就知道林微在哪,甚至清楚她每天在做什么。
“我不會告訴她?!?林正宏的聲音壓得很低,“你幫我個忙,別讓她受欺負,也別讓她輕易放棄。她爺爺當(dāng)年創(chuàng)業(yè)時,在倉庫睡了半年,她爸我…… 第一次跟客戶談判,被灌得胃出血。林家的孩子,不能只會躲在溫室里?!?/p>
他起身時,手機響了,屏幕上跳出 “張濤” 的名字。他走到窗邊接電話,聲音透過玻璃傳過來,帶著難得的溫和:“老張,上次說的那批芯片,我讓采購部給你留了優(yōu)質(zhì)貨,成本…… 按集團內(nèi)部價算?!?/p>
掛了電話,他看著陳默:“你爸當(dāng)年總說,‘人要站得直,就得先彎得下腰’。微微現(xiàn)在彎著腰,我這個當(dāng)?shù)模偟锰嫠o著點腰。”
陳默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時候。那時林正宏總把他架在脖子上,去公園看放風(fēng)箏,嘴里念叨著 “等默默長大了,大伯給你開家航天公司”。后來他母親改嫁,林正宏來送過幾次錢,都被他媽退了回去,說 “我們姓陳了,不沾林家的光”。
原來有些光,從不需要刻意沾,它就在那里,默默照著你走的路。
回到出租屋時,林微正趴在桌上寫報表,頭發(fā)亂糟糟地扎成一團,臉頰沾著點墨水。“哥,你去哪了?” 她抬頭時,眼里還帶著紅血絲。
“站點開會。” 陳默把 U 盤塞進抽屜最深處,“餓不餓?我給你煮餃子?!?/p>
廚房里傳來水開的聲音,林微看著陳默的背影,突然說:“今天張經(jīng)理跟總部打電話,吵得特別兇,說‘再壓價就不干了’。掛了電話他卻跟我們說,‘放心,有我在’?!?/p>
陳默端著餃子出來時,看見她眼里閃著光:“哥,我好像有點明白,為什么有人寧愿守著小公司,也不去大集團了。”
月光落在她臉上,像蒙了層細紗。陳默突然覺得,大伯的決定是對的 —— 有些成長,總得在自己選的泥地里,才能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