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仙的祭品
>畢業(yè)旅行前夜,我們玩了筆仙。
>鋼筆突然折斷,墨水像血一樣噴濺在蘇雅臉上。
>再睜眼時,六人已置身荒島,手腕浮現(xiàn)倒計時刺青。
>蘇雅在慘叫中化為血水,李哲被藤蔓絞死前寫下“筆仙”。
>幸存者逃到海邊,發(fā)現(xiàn)刻著詭異規(guī)則的石碑:
>【1.每日需用鮮血獻祭筆仙】
>【2.說謊者即刻暴斃】
>【3.被附身者不知道自己是誰】
>王萌突然指著周嶼尖叫:“他是筆仙!”
>我拼命護住暗戀的校草,卻在撕扯中看見他鎖骨的黑斑——
>和蘇雅臨死前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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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像無數(shù)憤怒的拳頭,狠狠砸在社團教室那扇破舊的玻璃窗上。窗框在狂風中呻吟,發(fā)出吱嘎吱嘎的哀鳴。每一次慘白的閃電撕裂厚重的夜幕,教室里那點可憐的應急燈光就跟著劇烈地抽搐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熄滅。空氣沉甸甸地壓在身上,混雜著塵土、陳年舊書的霉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冰冷濕氣。
六個人,圍著一張搖搖晃晃的舊課桌,擠在光線最昏暗的角落。桌面中央,攤開一張巨大的白紙,上面用紅筆潦草地寫著“是”、“否”、“生”、“死”以及密密麻麻的阿拉伯數(shù)字。一只沉甸甸的舊式英雄鋼筆,被六根微微顫抖的手指共同捏著,筆尖懸停在紙張中央。
“筆仙筆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與我續(xù)緣,請在紙上畫圈……” 班長李哲的聲音平板地響起,帶著一種刻意壓制的緊張,在窗外的雷聲間隙里顯得格外空洞。
王萌和陳鋒緊抿著嘴唇,臉色在應急燈慘白的光線下泛著青灰。蘇雅,那個無論何時都像精心打理的玫瑰一樣的?;?,此刻也失了顏色,長長的睫毛低垂著,在眼瞼下投出不安的陰影。她的指尖,緊緊挨著旁邊那只骨節(jié)分明、異常好看的手——周嶼的手。
我的目光,像被無形的鉤子死死勾住,無法從他們那兩根幾乎要貼在一起的食指上移開。心臟在肋骨后面瘋狂地擂動,每一次撞擊都帶著沉悶的痛楚。就在一個小時前,就在這棟空寂教學樓的轉角樓梯間,我親眼撞見了那一幕:蘇雅踮起腳尖,雙臂環(huán)住周嶼的脖子,火熱的唇印在了他微涼的唇上。而周嶼,那個我默默注視了整個大學時光的男生,他微微垂著眼,沒有推開。
“林晚,專心!” 李哲略帶責備的聲音把我猛地拽回陰冷的現(xiàn)實。我這才驚覺,自己的指尖正死死摳著冰涼的鋼筆筆桿,指關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繃得發(fā)白。
“……若要與我續(xù)緣,請在紙上畫圈……” 我慌忙跟著低聲念誦,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就在我的話音即將落下的瞬間——
“咔!”
一聲短促、清脆得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斷裂聲,像冰錐一樣刺穿了雨聲和誦念!
那支沉重的英雄鋼筆,就在我們六個人的指腹之下,毫無征兆地、齊刷刷地從中間斷成了兩截!
時間仿佛凝固了萬分之一秒。
緊接著,斷裂的筆管里,那濃稠得如同淤血的墨汁,猛地噴射出來!
“啊——!” 蘇雅尖銳的慘叫撕破了凝固的空氣。一大股墨汁,帶著刺鼻的鐵銹般腥氣,精準無比地噴濺在她光潔的額頭、臉頰和因驚懼而睜大的眼睛上。漆黑的墨跡在她白皙的皮膚上迅速暈染開,如同幾條猙獰扭曲的毒蛇,蜿蜒爬行。
燈,就在這一刻,滅了。
不是那種溫柔的熄滅,而是像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粗暴地掐斷喉嚨,瞬間沉入絕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深淵!窗外狂暴的雷聲和雨聲驟然失去了距離感,變得無比巨大,仿佛要將這小小的空間徹底吞噬!
“?。 ?“誰?!” “燈呢?!” 驚惶失措的喊叫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炸開,桌椅被猛烈碰撞的聲音、慌亂的腳步摩擦地面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冰冷的恐懼如同實質的冰水,瞬間灌滿了我的口鼻,讓我無法呼吸。
黑暗中,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在我身上。我失去平衡,額頭重重磕在堅硬冰冷的桌角上。劇痛伴隨著強烈的眩暈感排山倒海般襲來,眼前最后殘留的,是蘇雅那張被墨汁涂污、在應急燈最后余光中扭曲變形的臉,和她那雙寫滿極致驚恐的眼睛。
然后,意識徹底沉入了冰冷的虛無。
……
一種尖銳的、仿佛要刺穿耳膜的鳥鳴聲,粗暴地撬開了我沉重的眼皮。
陽光,刺眼得如同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我的眼球。我下意識地抬手遮擋,手臂卻傳來一陣遲鈍的酸痛。眩暈感并未完全消失,整個世界在我眼前劇烈地晃動、旋轉。
我撐起身體,手掌下傳來粗糙、灼熱的顆粒感。不是社團教室冰冷的水泥地。
是沙子。
滾燙的、金黃色的沙子。
視野逐漸清晰。前方,是一望無際、藍得令人心悸的廣闊水域。海浪溫柔地舔舐著沙灘,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嘩嘩聲。身后,則是郁郁蔥蔥、濃密得如同墨綠色墻壁的熱帶叢林,各種從未見過的巨大闊葉植物野蠻生長,藤蔓纏繞虬結,一直延伸到視線盡頭陡峭的山崖。
荒島!
這個詞帶著冰錐般的寒意,瞬間刺穿了我混亂的意識。我猛地扭頭。
在我身邊不遠處的沙灘上,另外五個人也正掙扎著坐起來,臉上和我一樣,寫滿了驚魂未定和極度的茫然。周嶼甩了甩頭,金色的陽光落在他微亂的發(fā)間,即使在這種境地,那份驚人的俊朗輪廓依舊清晰。蘇雅正徒勞地用手擦著臉頰,那墨汁留下的污痕雖然淡了些,卻頑固地殘留在皮膚紋理里,像一道不祥的烙印。王萌抱著膝蓋,身體微微發(fā)抖。陳鋒一臉戾氣地環(huán)顧四周。李哲則皺著眉,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叢林深處。
“這……這是哪?” 王萌的聲音帶著哭腔,細弱蚊蠅。
“媽的!搞什么鬼?!” 陳鋒罵罵咧咧地站起來,用力踢了一腳沙子,沙粒揚起,迷了王萌的眼睛,她立刻低聲啜泣起來。
周嶼也站了起來,他的白襯衫沾滿了沙粒,下擺皺巴巴地塞在牛仔褲里,但這絲毫不損他的氣質。他走到蘇雅身邊,遞過去一張皺巴巴但還算干凈的紙巾,聲音低沉溫和:“擦擦吧,別怕?!?/p>
蘇雅抬起那雙依舊帶著驚恐的大眼睛望著他,委屈地點點頭,接過紙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著臉上的墨漬。
這一幕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心口一陣抽搐。我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腕上。那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東西。
一個清晰無比的刺青。
不是圖案,而是一個數(shù)字——猩紅的阿拉伯數(shù)字“7”。它像一道新鮮的傷口,烙印在皮膚上,邊緣帶著一種怪異的、微微凸起的質感,仿佛有生命般隨著脈搏輕輕搏動。
“這是什么鬼東西?!” 陳鋒也發(fā)現(xiàn)了自己手腕上的數(shù)字,他暴躁地用力搓揉著,但那數(shù)字像是從皮膚里長出來的,紋絲不動。
所有人都驚恐地低頭查看自己的手腕。
周嶼:7。
蘇雅:7。
王萌:7。
李哲:7。
陳鋒:7。
我,林晚:7。
六個鮮紅的“7”,在熾熱的陽光下,散發(fā)著令人心寒的微光。
“倒計時……” 李哲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種洞悉了某種可怕真相的絕望,“這他媽是個倒計時!”
“倒計時?” 陳鋒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狂怒,“倒計時什么?!倒計時我們死嗎?!放屁!誰他媽搞的惡作?。 ?他像一頭困獸,猛地沖向最近的棕櫚樹,用拳頭狠狠砸向粗糙的樹干,樹皮簌簌落下,他的指關節(jié)瞬間滲出血絲。
恐慌像病毒一樣在六個人之間無聲地蔓延、發(fā)酵。蘇雅緊緊抓住了周嶼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里。周嶼的眉頭緊鎖著,眼神深處是極力壓制的驚濤駭浪。王萌的啜泣變成了無法抑制的嗚咽。
我們像是被隨意丟棄在這片陌生海域的玩物,手腕上那個詭異的數(shù)字如同冰冷的絞索,正一點點收緊。七天?七小時?還是……七分鐘?
“我們不能待在這里等死!” 李哲猛地抬起頭,眼神里透出一股狠勁,暫時壓過了恐懼,“必須找到食物和水,弄清楚這鬼地方到底怎么回事!還有……找到離開的辦法!”
他的提議像一根救命稻草。我們開始沿著沙灘邊緣向叢林方向小心翼翼地移動。腳下的沙子滾燙,空氣又濕又悶,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吐灼熱的濕棉花。叢林的陰影近在咫尺,濃密的枝葉遮天蔽日,里面黑黢黢的,仿佛隱藏著無數(shù)雙窺視的眼睛。
就在這時——
“啊——?。?!”
一聲凄厲到非人的慘叫,毫無預兆地從我們身后猛地炸響!那聲音里蘊含的極致痛苦和恐懼,瞬間凍結了所有人的血液!
是蘇雅!
我猛地回頭,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只見走在隊伍稍后位置的蘇雅,整個人像觸電般劇烈地抽搐起來!她原本美麗的臉龐在陽光下扭曲變形,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眼白瞬間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血絲。她雙手死死地扼住自己的喉嚨,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恐怖的喘息聲。
“蘇雅!” 周嶼離她最近,第一個反應過來,驚駭欲絕地撲過去想要抓住她。
但已經(jīng)太遲了。
就在周嶼的手指即將觸碰到蘇雅手臂的剎那——
“噗嗤!”
一聲令人作嘔的、粘稠液體噴射的聲音!
蘇雅臉上的皮膚,像是被無形的強酸瞬間腐蝕,大片大片地剝落、融化!猩紅的血肉暴露出來,緊接著,那血肉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液化!濃稠的、散發(fā)著濃烈腥臭味的暗紅色液體,混雜著組織碎片,從她的五官、從她正在融化的皮膚下汩汩涌出!
她整個人,像一個被戳破的、裝滿血水的皮囊,迅速地垮塌下去!
“不——?。?!” 周嶼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眼睜睜看著蘇雅的身體在他面前急速地消融、塌陷。
那場景超越了人類想象的極限。不過短短幾秒鐘,一個鮮活的生命就化作了一灘粘稠、冒著詭異熱氣的猩紅液體,浸透了身下金黃的沙子。只有幾縷沾滿血污的栗色長發(fā),幾片破碎的衣物殘骸,以及她手腕上那個刺目的、猩紅的數(shù)字“7”,散落在那片迅速擴大的血泊邊緣,證明她曾經(jīng)存在過。
空氣死寂。海風似乎都停止了流動。
嘔吐感洶涌地沖上我的喉嚨,我死死捂住嘴,胃部劇烈地痙攣,眼前陣陣發(fā)黑。王萌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尖叫,隨即像被抽掉骨頭一樣癱軟在地,昏死過去。陳鋒臉色慘白如紙,身體篩糠般抖動著,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那灘血水,仿佛靈魂已經(jīng)出竅。李哲僵在原地,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額頭青筋暴起。周嶼維持著那個伸手欲抓的姿勢,一動不動,像一尊瞬間風化的石雕,只有那雙空洞失焦的眼睛里,映著那片刺目的猩紅。
陽光依舊熾烈,海面依舊蔚藍,但這片沙灘,已經(jīng)變成了地獄的入口。蘇雅手腕上那個鮮紅的“7”,在血泊中顯得格外猙獰。
死亡,不是倒計時的終點。死亡,隨時可能降臨。
“跑……快跑!” 李哲的聲音像是從砂紙上磨出來的,嘶啞變形,帶著一種魂飛魄散的恐懼。他第一個從石化狀態(tài)中掙脫,轉身就朝著茂密的叢林深處沒命地狂奔而去,甚至顧不上昏倒的王萌。
這聲嘶吼如同解開封印的咒語。陳鋒如夢初醒,發(fā)出一聲意義不明的怪叫,連滾帶爬地跟著李哲的方向沖去。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們僅存的理智。我腦子里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撲向那片濃密的綠色屏障。周嶼的動作也只比我慢了半拍,他臉色慘白得嚇人,嘴唇抿成一條毫無血色的直線,眼神深處殘留著巨大的驚駭和一種冰冷的、近乎死寂的東西。他一把拽起地上不省人事的王萌,粗暴地扛在肩上,踉蹌著跟了上來。
叢林內部的光線驟然暗了下來。參天古木巨大的樹冠層層疊疊,幾乎完全遮蔽了天空,只有偶爾幾縷頑強的陽光穿透縫隙,在布滿腐葉和盤根錯節(jié)的潮濕地面投下斑駁詭異的光斑??諝饫飶浡鴿庵氐摹⒏癄€植物和泥土混合的霉味,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令人不安的甜腥氣息。各種從未聽過的蟲鳴鳥叫在四面八方響起,忽遠忽近,更添幾分陰森。
我們慌不擇路,像一群被獵人驅趕的獵物,在藤蔓和低矮灌木中瘋狂地穿梭。粗糙的枝葉劃破了皮膚,留下火辣辣的痛感,但誰也不敢停下。身后,仿佛有蘇雅融化時那粘稠的聲音在追趕,有她那絕望的眼神在凝視。
“等等……等等我!” 扛著王萌的周嶼明顯體力不支,他的喘息聲越來越粗重。前面的李哲和陳鋒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反而跑得更快,身影在濃密的植被間若隱若現(xiàn)。
“周嶼!” 我停下腳步,回頭朝他伸出手??粗n白的臉和額頭上滾落的汗珠,看著他肩上昏迷的王萌,看著他手腕上那個同樣猩紅的“7”,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蘇雅的死狀在腦海中反復閃現(xiàn),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但我無法拋下他。
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極其復雜,混合著疲憊、一絲隱晦的感激,還有某種更深沉、更難以捉摸的東西。他咬著牙,把王萌的身體往上顛了顛,繼續(xù)艱難地邁步。我趕緊回身,用力拉扯著擋路的藤蔓,希望能為他減輕一點負擔。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傳來水流的聲音。撥開一片巨大的蕨類植物,一條渾濁湍急的溪流出現(xiàn)在眼前。李哲和陳鋒已經(jīng)癱坐在溪邊布滿青苔的石頭上,大口喘著粗氣,臉上毫無血色。
“李……李哲呢?” 周嶼把王萌放到一塊相對干燥的巖石上,自己也幾乎虛脫地坐倒在地,喘息著問。王萌依舊昏迷著,眉頭痛苦地緊鎖。
李哲?我這才猛地發(fā)現(xiàn),剛才還跑在前面的李哲,不見了!
“李哲!” 陳鋒也反應過來,驚恐地站起來,對著幽暗的叢林大喊,“李哲!你他媽在哪?!”
只有溪流的嘩嘩聲和叢林的窸窣聲回應他。
一股比剛才更加陰冷的寒意順著我的脊椎爬上來。周嶼也立刻站起身,警惕地環(huán)視著周圍濃密得化不開的綠色陰影,眼神銳利如鷹。
“分開找!他肯定就在附近!” 陳鋒的聲音因為恐懼而變得尖利,他隨手抓起地上的一根粗壯樹枝當作武器,率先沖進了溪流左側更茂密的樹叢里。
“別分散!” 周嶼厲聲喝道,但陳鋒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枝葉間。
“我去右邊看看?!?周嶼語速極快地對我說,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決斷,“你留在這里,看著王萌。不管聽到什么,別亂跑!”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分量,然后迅速轉身,敏捷地消失在溪流右側的陰影中。
溪邊只剩下我和昏迷的王萌。死寂瞬間包裹了我。溪水沖刷石頭的聲音變得格外清晰,像無數(shù)竊竊私語。叢林的陰影仿佛活了過來,無聲地蠕動著,向我擠壓過來。我緊緊靠著那塊冰冷的巖石,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每一次風吹草動,都讓我驚跳起來,仿佛下一刻就會有融化的人影或者別的什么恐怖之物從陰影里撲出。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周嶼和陳鋒都沒有回來??謶窒癖涞奶俾?,一點點纏繞住我的四肢,勒緊我的喉嚨。
“呃……”
一聲極其微弱、仿佛垂死掙扎的呻吟,突然從溪流上游不遠處的濃密藤蔓叢中飄了出來!
是李哲?!
我渾身一個激靈,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幾乎是下意識的,我猛地從巖石后探出頭,循著聲音的方向望去。
眼前的景象,讓我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
在離溪流幾米遠的地方,幾根粗壯如蟒蛇般的深綠色藤蔓,正像有生命的毒蛇一樣,死死地纏繞著一個人——李哲!他被倒吊在半空中,離地面不到半米。他的臉因為充血和極度的痛苦而漲成恐怖的紫紅色,眼睛暴凸著,布滿了血絲,嘴巴徒勞地張開,卻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漏氣聲。那些藤蔓勒進了他的皮肉,深深嵌在脖子、腰腹和四肢上,并且還在緩慢地、令人牙酸地收緊!骨骼被擠壓的細微碎裂聲,在這死寂的環(huán)境里清晰可聞!
更讓我頭皮炸裂的是,李哲一只未被完全纏繞的手,正以一種極其詭異的角度扭曲著,手指沾滿了從他身上勒出的、混合著泥土的暗紅色血液。他正用那根沾血的手指,在自己被倒吊著、正對著的泥地上,顫抖而艱難地劃拉著!
他在寫什么!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難以遏制的沖動驅使著我。我忘記了周嶼的警告,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腳步虛浮地、一步步朝著那個恐怖的刑架挪過去。每一步都踩在腐爛的落葉上,發(fā)出細微的、如同骨骼碎裂的聲響。
終于,我靠近了??辞辶怂醚诔睗衲嗟厣蠈懴碌哪莻€字。
歪歪扭扭,筆畫斷續(xù),帶著瀕死的絕望和極致的怨毒。
一個血淋淋的字——
“筆”。
他沾血的手指還在艱難地移動,似乎想寫下第二個字,但力量已經(jīng)耗盡。指尖顫抖著,在“筆”字后面,只留下了一個模糊的、拖長的血點。
就在這時,那些勒緊的藤蔓似乎得到了某種信號,猛地再次收緊!
“咯啦!” 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清晰地傳來。
李哲暴凸的眼睛瞬間失去了最后一點光彩,瞳孔擴散。他沾血的手指無力地垂落下來,像一根折斷的枯枝。
他死了。
在倒計時尚未歸零之前。
在我眼前。
因為……“筆仙”?
“啊——!??!”
一聲凄厲到變形的尖叫終于從我喉嚨里沖破而出!不是我的聲音!是王萌!她不知何時已經(jīng)醒來,正站在我身后幾步遠的地方,同樣看到了這地獄般的一幕!
我的尖叫和王萌的尖叫混合在一起,像兩把尖刀刺破了叢林的死寂。
“林晚!王萌!” 周嶼焦急的喊聲和急促的腳步聲幾乎同時從右側的樹叢中傳來。陳鋒也罵罵咧咧地從左側沖了出來,手里還握著那根當作武器的粗樹枝。
當他們看到倒吊在藤蔓上、死不瞑目的李哲,看到泥地上那個刺目的血字“筆”,看到我和王萌崩潰的樣子時,所有人都僵住了。
“筆……” 王萌癱坐在地,渾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眼神渙散地盯著那個血字,失神地喃喃自語,“筆……筆仙……是筆仙!是它殺了蘇雅!殺了李哲!下一個……下一個就是我們!我們都逃不掉!” 她的聲音越來越尖利,最后變成了歇斯底里的哭喊。
“閉嘴!瘋婆子!” 陳鋒臉色鐵青,粗暴地打斷她,但聲音里的恐懼同樣無法掩飾。他煩躁地揮舞著樹枝,眼神卻死死盯著李哲的尸體和那個血字,充滿了驚疑和一種原始的、對未知的畏懼。
周嶼快步走到我身邊,他的臉色比剛才更加蒼白,嘴唇緊抿著,但眼神卻異常沉靜,甚至帶著一種冰冷的審視。他先是警惕地掃視了一圈周圍那些看似無害、此刻卻顯得無比猙獰的藤蔓植物,然后目光落在那灘血字上,眉頭緊緊鎖起。
“筆仙……” 他低聲重復了一遍,聲音低沉而清晰,在死寂中回蕩。
這兩個字,像帶著詛咒的冰錐,狠狠扎進每個人的心臟。蘇雅詭異的融化,李哲被藤蔓絞殺前的血字控訴……所有無法解釋的恐怖,似乎都指向了那個雨夜,那支斷裂的鋼筆,那個被我們倉惶請來又不知如何送走的……“東西”。
“走!” 周嶼猛地抬頭,眼神銳利地掃過我們,“這里不能待了!沿著溪流往下,去海邊!快!”
沒有人有異議。王萌被陳鋒粗暴地拖拽起來,跌跌撞撞地跟著。我們沿著湍急渾濁的溪流,向著下游,向著可能有更多開闊視野的海邊方向,再次開始了逃亡。這一次,速度更快,氣氛也更加死寂和壓抑。沉重的喘息聲和凌亂的腳步聲是唯一的伴奏。手腕上那猩紅的數(shù)字“7”,此刻仿佛已經(jīng)跳到了“5”,甚至更少。
叢林似乎永無止境。巨大的蕨類植物葉片邊緣鋒利如刀,不時劃破裸露的皮膚。腳下盤根錯節(jié),濕滑的苔蘚讓人一次次險險摔倒。每一次風吹過樹梢的嗚咽,每一次遠處傳來的不明生物叫聲,都讓我們如同驚弓之鳥。王萌的啜泣聲斷斷續(xù)續(xù),像背景里揮之不去的哀樂。
不知奔逃了多久,前方的光線似乎明亮了一些,植物的密度也在下降。海浪的聲音變得清晰可聞,帶著咸腥氣息的風吹散了部分叢林里令人窒息的霉味。
終于,我們沖出了叢林邊緣,重新站在了灼熱的沙灘上。
但眼前的海邊景象,卻讓我們剛剛燃起一絲微茫希望的瞬間,再次墜入冰窟!
這里不是我們最初醒來的那片沙灘。這是一片被巨大黑色礁石環(huán)繞的、更加荒僻的小海灣。而在海灣最顯眼的位置,一塊巨大、粗糙、顏色暗沉如同凝固血液的巖石,突兀地矗立在沙灘與海水的交界處。它像一塊沉默的墓碑,散發(fā)著古老而邪惡的氣息。
吸引我們目光的,是巖石朝向我們這一面被人工打磨出的平整石面。上面,清晰地刻著幾行字跡。
不是現(xiàn)代文字。那是一種扭曲、怪異、帶著難以言喻邪氣的古老符號,仿佛某種失落的詛咒。但詭異的是,當我們的目光觸及那些符號時,大腦卻像是被強行灌輸了信息,瞬間理解了它們的含義!
幾行冰冷的規(guī)則,如同燒紅的烙鐵,直接燙印在我們的意識深處:
【規(guī)則一:每日需以鮮血獻祭筆仙?!?/p>
【規(guī)則二:謊言出口,即刻暴斃?!?/p>
【規(guī)則三:被附身者……不知道自己是誰。】
死寂。
比叢林深處更加徹底的死寂籠罩了我們。連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都仿佛消失了。
“每日……獻祭……鮮血?” 王萌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神驚恐地在周嶼、陳鋒和我身上來回掃視,仿佛我們隨時會變成擇人而噬的怪物。
“謊言出口,即刻暴斃……” 陳鋒喃喃地重復著第二條規(guī)則,臉色煞白,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神里充滿了驚疑和后怕。他猛地看向周嶼,又看向我,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什么也沒敢說。
第三條規(guī)則,則像最毒的蛇,無聲地纏繞上每個人的心臟,帶來冰冷刺骨的寒意和無法言說的猜忌。
【被附身者……不知道自己是誰?!?/p>
誰?我們之中誰是那個“它”?誰在無知無覺中,成為了筆仙的容器,帶來了這一切死亡?
陽光依舊熾烈地灑在沙灘上,金燦燦的,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巨大的黑色規(guī)則石像一只冰冷的眼睛,無聲地注視著我們四個僅存的幸存者。手腕上的數(shù)字“7”依舊猩紅,但此刻,它更像一個殘酷的玩笑。真正的倒計時,也許在第一條規(guī)則落下的瞬間,就已經(jīng)開始。
“獻祭……” 王萌失神地念叨著,渙散的目光最終死死釘在周嶼身上。她的眼神里,恐懼像墨汁一樣暈染開,迅速被一種扭曲的、近乎瘋狂的懷疑取代。那懷疑越來越濃,越來越尖銳,最終凝聚成一股歇斯底里的力量。
“是你!” 她猛地抬起手指,指尖像淬毒的匕首,直直地戳向周嶼的鼻尖,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指控而尖利得變了調,“周嶼!是你!你是筆仙!你是那個被附身的!”
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
海浪的聲音、風聲,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王萌那如同厲鬼索命般的尖叫聲在礁石間反復回蕩:“是你!周嶼!是你殺了蘇雅!殺了李哲!下一個就是我!就是林晚!就是陳鋒!” 她的身體篩糠般抖動著,眼神卻死死鎖住周嶼,里面燃燒著一種病態(tài)的、孤注一擲的瘋狂,“規(guī)則說了!被附身的人不知道自己是誰!所以他才裝得那么好!就是他!”
陳鋒的臉色驟然變得極其難看,他猛地看向周嶼,眼神里充滿了驚疑、審視和一種被愚弄的憤怒。他握著那根粗樹枝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身體微微前傾,像一頭即將撲向獵物的惡狼。
“放屁!” 我?guī)缀跏遣患偎妓鞯厮缓鸪雎?,身體比意識更快地做出了反應。我猛地張開雙臂,像護崽的母獸,死死地擋在了周嶼身前,直面王萌那瘋狂的眼神和陳鋒充滿戾氣的逼視。
“王萌你瘋了!你有什么證據(jù)?!” 我的聲音因為激動和憤怒而劈叉,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掙脫束縛。
“證據(jù)?” 王萌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笑,那笑聲在空曠的海灣里顯得格外瘆人,“還需要什么證據(jù)?!蘇雅死的時候離他最近!李哲死前寫了‘筆’!規(guī)則就在石頭上刻著!被附身的人不知道自己是誰!所以他才能裝得這么無辜!這么冷靜!他一直在騙我們!下一個死的,就是我們!” 她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飛濺,一步步向我們逼近。
“滾開!” 陳鋒低吼一聲,粗暴地一把推開擋路的王萌。王萌尖叫一聲跌倒在沙灘上。陳鋒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鉤子,越過我的肩膀,死死釘在周嶼臉上,手中的粗樹枝帶著風聲指向他:“周嶼!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搞的鬼?!蘇雅是不是你害的?!李哲是不是你弄死的?!”
恐懼和憤怒像兩股巖漿在我血管里奔涌沖撞。我寸步不讓地擋在周嶼前面,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陳鋒!你動他一下試試!王萌胡說八道你也信?!她嚇瘋了!”
“嚇瘋?我看是有人裝神弄鬼裝不下去了!” 陳鋒獰笑著,猛地揚起手中的粗樹枝,作勢就要朝我身后的周嶼砸下,“給老子讓開!不然連你一起……”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夠了!”
一聲低沉、冰冷、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厲喝,如同驚雷般在我身后炸響!
是周嶼!
他猛地伸出手,動作快如閃電,一把抓住了陳鋒即將落下的手腕!那力量大得驚人,陳鋒粗壯的手臂竟然被他死死鉗住,無法再下落半分!樹枝懸在半空,微微顫抖。
周嶼上前一步,站到了我身側,但并沒有完全將我擋在身后。他的側臉線條緊繃如刀削斧鑿,眼神不再是平日里的溫和沉靜,而是沉得像千年寒潭的冰,里面翻滾著一種我看不懂的、極其復雜的東西——有壓抑到極致的怒火,有深不見底的疲憊,還有一種……近乎悲涼的決絕?
“陳鋒,” 周嶼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海浪聲,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冰冷力量,“放下。想死,我不攔你。但規(guī)則第二條是什么?‘謊言出口,即刻暴斃’。” 他銳利的目光像手術刀一樣剮過陳鋒的臉,“你剛才指控我的話,是親眼所見,還是僅僅因為你心里害怕,想找個替死鬼?你敢用命賭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陳鋒臉上的獰笑瞬間僵住,像被凍住的面具。豆大的汗珠從他額角滾落。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但“謊言出口,即刻暴斃”這條規(guī)則像燒紅的烙鐵懸在頭頂,讓他喉嚨里像堵了塊石頭,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死死瞪著周嶼,眼神里的兇戾被一種更深沉的恐懼取代,握緊樹枝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關節(jié)發(fā)白,卻終究不敢再動。
沙灘上的氣氛緊張得如同拉滿的弓弦,一觸即發(fā)。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時刻,異變陡生!
“嗚——!”
一陣低沉、悠長、仿佛從地獄深處傳來的嗡鳴聲,毫無征兆地在天空中響起!那聲音穿透力極強,蓋過了海浪和風聲,帶著一種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邪異力量,瞬間籠罩了整個海灣!
嗡鳴聲中,天空的亮度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急劇降低!不是烏云蔽日,而是光線本身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吞噬、抽離!正午熾烈的陽光迅速褪色、黯淡,如同舞臺燈光被調暗,不過短短十幾秒,整個天空就變成了黃昏般的昏黃,并且還在不可逆轉地滑向深沉的、帶著不祥暗紅的暮色!
“天……天怎么黑了?!” 王萌驚恐地尖叫起來,蜷縮在沙灘上,絕望地看著迅速變暗的天空。陳鋒也駭然抬頭,忘記了和周嶼的對峙,臉上只剩下面對未知天象的恐懼。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手腕上的數(shù)字“7”似乎微微發(fā)燙。獻祭的時間到了!規(guī)則一:【每日需以鮮血獻祭筆仙】!
“規(guī)則!” 我失聲喊道,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是獻祭!時間到了!”
周嶼猛地松開鉗制陳鋒的手,眼神銳利如電地掃過迅速昏暗下來的天空和那塊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規(guī)則石。他的動作沒有絲毫遲疑,果斷得近乎冷酷。
“刀!鋒利的石頭!什么都行!” 他低吼一聲,目光迅速掃過沙灘和周圍的礁石。
陳鋒也反應過來,死亡的威脅壓倒了一切。他咒罵著丟開樹枝,像無頭蒼蠅一樣在沙灘上翻找。王萌更是連滾爬爬地撲向一塊棱角鋒利的黑色礁石碎片。
周嶼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極其短暫地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的東西太復雜,太沉重,我來不及分辨。下一秒,他猛地彎腰,從沙灘上撿起一塊邊緣極其銳利的白色貝殼碎片!那貝殼邊緣薄如刀刃,在昏黃的天光下閃爍著森冷的光澤。
他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有多看我們一眼,左手掌心向上攤開,右手緊握著那片鋒利的貝殼,對著自己的左臂內側,狠狠劃了下去!
“嗤——!”
皮肉被割開的細微聲音,在死寂的昏暗中清晰得令人頭皮發(fā)麻!
一道深長的口子瞬間出現(xiàn)在他白皙的手臂內側,鮮紅的血液如同決堤的溪流,汩汩涌出!
周嶼眉頭都沒皺一下,仿佛割的不是自己的血肉。他快步走到那塊巨大的規(guī)則石前,毫不猶豫地將流血的手臂按在了冰冷粗糙的巖石表面!
“嘶……”
當他的血液接觸到巖石的剎那,一種極其輕微、仿佛冷水滴在燒紅烙鐵上的聲音響起。巖石表面刻著規(guī)則的那些古老符號,在昏暗中似乎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死寂的暗沉。那流出的血液,并沒有像普通血液那樣順著巖石流淌下來,反而像是被石頭本身緩慢地……吸收了?
天空徹底暗了下來,變成了那種沉滯的、如同淤血般的暗紅色。那詭異的嗡鳴聲也漸漸低沉下去,最終消失,只留下海浪單調而壓抑的拍岸聲。
獻祭,完成了?
周嶼收回手臂,傷口還在不斷涌出鮮血,順著他的指尖滴落在沙灘上,暈開一小片暗紅。他撕下襯衫下擺的一角,動作熟練而迅速地包扎著傷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陳鋒和王萌都停下了尋找的動作,呆滯地看著他,看著那塊吸了血的規(guī)則石,又看看自己完好無損的身體,臉上充滿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后怕。
手腕上,猩紅的數(shù)字“7”,在昏暗的光線下,似乎極其輕微地閃爍了一下。但那數(shù)字本身,并沒有變化。
獻祭,只是延緩了死亡?還是……滿足了某種條件?
恐懼并未消散,反而因為規(guī)則的生效和周嶼那近乎自殘的果斷,變得更加沉重而詭異。我們沉默地聚攏在規(guī)則石附近,沒有人說話。陳鋒和王萌都下意識地與周嶼拉開了距離,眼神里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有恐懼,有猜忌,也有剛才被他變相救了命的復雜難言。
暗紅色的天光下,周嶼獨自包扎傷口的側影顯得格外孤寂和疲憊。我看著他蒼白的臉,看著他手臂上被布條纏繞后依舊滲出的血跡,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又酸又痛。我鼓起勇氣,慢慢走到他身邊,從自己還算干凈的T恤下擺撕下一條布。
“我來幫你?!?我的聲音很輕,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
他包扎的動作頓了一下,緩緩抬起頭。暗紅色的天光落在他臉上,勾勒出深刻的輪廓。他的眼睛看著我,那雙總是深邃沉靜的眼眸里,此刻翻涌著我從未見過的、濃得化不開的情緒——有深不見底的疲憊,有掙扎的痛苦,還有一種……近乎絕望的悲涼?那眼神像沉重的枷鎖,讓我?guī)缀鯚o法呼吸。
他沒有拒絕,只是默默地把受傷的手臂伸了過來。我小心翼翼地解開他匆忙纏上的布條,那道深長的傷口猙獰地暴露在昏紅的光線下,皮肉外翻,鮮血還在不斷滲出。我的指尖控制不住地發(fā)抖,用撕下的干凈布條重新為他包扎,動作盡可能輕柔,仿佛怕驚醒什么可怕的東西。
“疼嗎?” 我的聲音細若蚊蠅。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就在我打好最后一個結時,他低沉沙啞的聲音才響起,輕得如同嘆息,卻像冰錐一樣刺進我的耳膜:
“林晚,如果……如果我真的是‘它’呢?”
我的手指猛地一顫,剛剛系好的布條差點松開。我抬起頭,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沒有試探,沒有玩笑,只有一片沉重的、近乎死寂的黑暗。
“不……不會的!” 我?guī)缀跏潜灸艿胤瘩g,聲音卻虛得厲害,帶著自己都能察覺的顫抖,“你不是!你怎么可能是!王萌她胡說……”
“規(guī)則第三條,” 他打斷我,聲音平靜得可怕,目光越過我的肩膀,看向那塊在暗紅天光下如同墓碑的規(guī)則石,“‘被附身者不知道自己是誰’?!?他緩緩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我臉上,那眼神銳利得仿佛能穿透我的靈魂,“林晚,你告訴我,如果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你又憑什么確定?”
他的話像一把冰冷的鑰匙,瞬間打開了我心底那扇名為“懷疑”的、一直被我死死壓制的門。蘇雅融化前離他最近時那驚恐的眼神……李哲瀕死寫下的血字“筆”……他面對死亡時異乎尋常的冷靜……他毫不猶豫割開自己手臂的決絕……還有此刻,他眼中那濃得化不開的、仿佛背負著整個地獄的疲憊和絕望……
無數(shù)個畫面碎片在我腦海中瘋狂旋轉、碰撞。
不!不是他!絕不可能是他!這個念頭像垂死的火焰,在我心底微弱地掙扎著。我張了張嘴,想用最堅定的語氣告訴他我相信他,想用最刻薄的話反駁王萌的指控,想用一切理由證明他的清白……
可所有的話語,都在他此刻的眼神下,變得蒼白無力,堵在了喉嚨里。
就在這時,一陣冰冷刺骨的海風猛地卷過沙灘,掀起了周嶼那件沾著沙粒和血跡的襯衫領口。
我的目光,像是被無形的磁石吸引,下意識地順著那敞開的領口向下看去——
在他左邊鎖骨下方,靠近心臟的位置!
一塊硬幣大小的印記,清晰地烙印在皮膚上!
不是淤青,不是傷痕。
那印記的邊緣呈現(xiàn)一種詭異的、如同活物侵蝕般的鋸齒狀,中心是濃得化不開的、仿佛能吸收光線的……純粹的墨黑色!那黑色深沉得如同宇宙的深淵,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不祥氣息,與周圍白皙的皮膚形成觸目驚心的對比!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了!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倒流回冰冷的心臟!
這個印記……這個位置……這個顏色!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蘇雅臨死前那張被墨汁涂污、在痛苦中融化的臉,以及她身體消融時,在血污和破碎衣物間,鎖骨下方一閃而過的……一模一樣的墨黑!
一模一樣!
時間仿佛被凍結了。海浪的咆哮、王萌壓抑的啜泣、陳鋒煩躁的踱步聲……一切聲音都離我遠去。整個世界只剩下眼前這塊刺眼的墨黑印記,和我胸腔里那顆瘋狂擂動、幾乎要炸裂的心臟!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上頭頂,四肢百骸都凍得麻木。
周嶼似乎察覺到了我目光的凝固。他緩緩低下頭,順著我的視線看向自己鎖骨下方。當他看到那塊印記時,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猛地抬手,用力拉高了襯衫領口,將那抹不祥的墨黑嚴嚴實實地遮蓋住。
再抬起頭時,他臉上的疲憊和掙扎消失了,只剩下一種近乎冰封的死寂。那雙曾經(jīng)讓我沉溺的眼眸,此刻深得像不見底的寒潭,里面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極其復雜的東西——有被揭穿的冰冷,有深重的絕望,還有一種……近乎解脫的釋然?
他看著我,嘴唇無聲地動了動,最終什么也沒說。但那眼神,比任何指控都更沉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轟隆隆——!”
醞釀已久的暴雨,終于在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雷中,如同天河決堤般傾瀉而下!豆大的雨點帶著冰冷的、蠻橫的力量,狠狠砸在沙灘上、礁石上、我們的身上。瞬間就將所有人澆了個透心涼。
冰冷的雨水順著頭發(fā)、臉頰流進脖頸,卻絲毫無法澆滅我心底那團名為恐懼和背叛的火焰。我踉蹌著后退了一步,腳下濕滑的沙子讓我差點摔倒,眼神卻死死釘在周嶼身上,充滿了無法置信的驚駭和冰冷的質問。
“周嶼!你……” 陳鋒的怒吼被淹沒在震耳欲聾的雷聲雨聲中。他和王萌顯然也注意到了我們之間詭異的氣氛和周嶼剛才的動作,臉上重新爬滿了驚疑和更深的恐懼。
周嶼沒有理會任何人。他猛地轉過身,不再看我,像一尊冰冷的石像,大步?jīng)_進了瓢潑的雨幕之中,目標明確地奔向不遠處那片在狂風暴雨中瘋狂搖曳、如同無數(shù)鬼影般張牙舞爪的叢林!他的背影在密集的雨簾中迅速模糊,帶著一種孤絕的、一去不返的決然。
“周嶼!” 我嘶聲大喊,聲音瞬間被狂暴的風雨撕碎。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比任何規(guī)則、任何死亡都更甚!那是一種即將永遠失去什么、墜入無盡黑暗的滅頂之災!我忘記了懷疑,忘記了恐懼,只剩下一個念頭——追上他!不能讓他消失在雨幕里!
我像瘋了一樣,不顧一切地沖進冰冷的、幾乎讓人窒息的暴雨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追向那片吞噬了他身影的、黑暗的叢林入口。
“林晚!你他媽回來!危險!” 陳鋒氣急敗壞的吼聲在身后響起,帶著雨水也澆不滅的暴躁。
“讓她去!她也被附身了!他們都瘋了!” 王萌尖利的哭喊聲如同鬼魅。
這些聲音都變得遙遠而不真實。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前方那個在風雨中若隱若現(xiàn)的、即將消失的背影,以及砸在臉上生疼的冰冷雨點。我沖進了叢林,濃密的枝葉瞬間遮蔽了本就昏暗的天光,雨水順著巨大的葉片匯成水柱砸落。腳下的腐葉和泥濘讓我每一步都無比艱難,但我咬著牙,憑著直覺和偶爾瞥見的衣角,拼命地向前追趕。
不知在黑暗濕滑的叢林中追了多久,前方終于出現(xiàn)了一點微弱的光亮——一個被巨大巖石半掩著的、狹窄的洞口!
周嶼的身影在洞口一閃,消失了。
我喘著粗氣,渾身濕透冰冷,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進了那個低矮的洞口。
洞內空間不大,彌漫著一股濃重的土腥味和巖石的冷氣。洞口透進來的微弱光線勉強勾勒出洞內的輪廓。周嶼背對著我,站在洞內最深的陰影里,濕透的襯衫緊緊貼在他寬闊的背上,勾勒出緊繃的線條。雨水順著他的發(fā)梢滴落,在布滿碎石的地面上濺開細小的水花。
死寂。只有洞外暴雨的喧囂和洞內水滴單調的滴答聲。
“周嶼……” 我喘著氣,聲音嘶啞地開口,帶著連自己都無法控制的顫抖,“那……那印記……蘇雅……她……”
他猛地轉過身!
暗影中,他的臉孔模糊不清,但那雙眼睛卻亮得嚇人,像燃燒著冰冷的火焰,直直刺向我。那里面翻涌的情緒是我從未見過的激烈——痛苦、絕望、瘋狂,還有一絲……被逼到絕境的狠戾?
“看到了?” 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巖石,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重量砸在潮濕的空氣里,“蘇雅的印記……和我的一樣,對嗎?”
我被他眼中的風暴震懾,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撞上冰冷的洞壁,寒意刺骨。我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僵硬地點了點頭。
“呵……” 他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笑,那笑聲里沒有半分溫度,只有無盡的悲涼和自嘲,“沒錯,林晚。就是你想的那樣。那個東西……‘它’……就在我身體里?!?/p>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我腦中所有混亂的猜測和僥幸!雖然早有預感,但親耳聽到他承認,巨大的沖擊還是讓我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順著冰冷的石壁滑坐到地上,渾身冰冷刺骨。
“為什么……” 我的聲音微弱得像蚊蚋,破碎不堪。
“為什么?” 他重復了一遍,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終于爆發(fā)的瘋狂和痛苦!他猛地向前一步,逼近我,暗影中他的臉因劇烈的情緒而微微扭曲,“林晚!你問我為什么?!因為我嫉妒!因為我瘋了!”
他的吼聲在狹小的洞穴里回蕩,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
“我嫉妒每一個能靠近你的人!嫉妒蘇雅可以明目張膽地追求你!嫉妒李哲能借著班長的身份和你說話!嫉妒陳鋒那個蠢貨總是自以為是的在你面前晃悠!甚至嫉妒王萌能和你住一個宿舍!” 他語速極快,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剖開他內心深處最黑暗、最不堪的角落。
“那個雨夜……那支筆……” 他的聲音忽然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夢魘般的恍惚,“當它折斷的時候……當黑暗降臨的時候……我腦子里只有一個瘋狂的念頭……我想讓他們都消失!所有礙眼的人……都消失!一個都不剩!”
他猛地抬手,用力捶打著自己的太陽穴,動作粗暴得像是要砸碎什么:“然后……那個念頭……它回應了我!它鉆進了我的身體里!它告訴我,它能實現(xiàn)我的愿望!只要我……付出一點點代價……” 他指著自己鎖骨的位置,那里被濕透的襯衫遮蓋著,但我知道那下面是什么。
“代價?” 我失神地問,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荒謬的悲涼攫住了我。
“代價?” 他咧開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近乎猙獰的笑容,“代價就是……把他們都帶來!把你們……都變成它的……祭品!” 他的目光死死鎖住我,那眼神里充滿了痛苦和一種令人心碎的絕望,“包括你,林晚!包括你!它要所有人的恐懼!所有人的絕望!所有人的……生命!來滿足它!也滿足……我心底那頭被放出來的……惡魔!”
“不……不是這樣的……” 我搖著頭,淚水混合著臉上的雨水滾落,心像是被生生撕裂,“你不會的……周嶼……你不會真想……”
“不會?!” 他猛地打斷我,聲音再次拔高,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尖銳,“那蘇雅是怎么死的?!李哲是怎么死的?!你以為是誰的潛意識在引導那些藤蔓?!你以為那石碑上的規(guī)則是誰的恐懼和欲望在顯化?!” 他一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索命的魔神,投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陰影,將我完全籠罩。
“是‘它’!但也是我!林晚!你還不明白嗎?!” 他俯下身,冰冷的呼吸幾乎噴在我的臉上,那雙燃燒著痛苦火焰的眼睛死死盯著我,“那個東西……它放大了我心底最陰暗的角落!它把我變成了一個連自己都感到恐懼的怪物!一個……想獨占你,而不惜毀滅一切的瘋子!”
他伸出一只手,帶著雨水冰冷的濕意,顫抖著想要觸碰我的臉頰。那指尖的冰涼讓我猛地瑟縮了一下。
這個細微的動作,像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他眼中那點殘存的、微弱的火光。那只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然后無力地垂下。他眼中的瘋狂和痛苦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死寂的黑暗和……一種近乎哀求的絕望?
“現(xiàn)在,你知道了?!?他的聲音低啞下去,帶著一種徹底燃燒殆盡的疲憊,每一個字都輕得像嘆息,卻又重得砸在我的心上,“你……還要留在這里嗎?還要……靠近一個……隨時可能失控……把你和其他人……一起拖進地獄的……怪物嗎?”
他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仿佛支撐他的所有力量都在這一刻被抽空。他背過身,重新面對著洞穴深處冰冷的黑暗,只留給我一個被絕望徹底壓垮的、孤絕的背影。肩膀微微顫抖著,像是在無聲地承受著整個世界的重量。
洞外,暴雨如注,雷聲滾滾,如同末日的序曲。洞內,死寂如墳。只有他壓抑到極致的、微不可聞的喘息聲,和他那句如同詛咒般的話語,在我耳邊反復回蕩——
“……把你們都帶來……變成祭品……包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