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證物證在手,扳倒柳澄似乎已近在眼前。然而,這頭老狐貍的嗅覺和反擊,比他們預(yù)想的更加狠辣迅猛!
就在沈知韞和謝翊緊鑼密鼓整理證據(jù),準(zhǔn)備擇機(jī)發(fā)難之際,柳澄卻搶先一步,發(fā)動了致命一擊!
早朝之上,金鑾殿內(nèi)。柳澄手持玉笏,一臉沉痛悲憤,聲若洪鐘,字字泣血:“啟稟陛下!臣,彈劾靖安侯謝翊!謝翊身為勛貴之后,不思報(bào)國,反而勾結(jié)前朝余孽沈家舊部,暗中收集偽證,意圖構(gòu)陷朝廷重臣,打敗朝綱!其心可誅!其行當(dāng)誅!臣懇請陛下,下旨徹查謝府,嚴(yán)懲逆賊,以儆效尤!”
“沈家余孽”四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在朝堂之上!皇帝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沈家通敵案,當(dāng)年是他御筆親批的斬立決!若真有沈家余孽在活動,還勾結(jié)了勛貴……這無疑是在挑戰(zhàn)他的權(quán)威!
“查!”年輕的帝王面沉如水,只吐出一個冰冷的字。
圣旨如同催命符,帶著森然的寒意,直撲謝府。
那日天色陰沉,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盔甲碰撞的鏗鏘聲,如同潮水般由遠(yuǎn)及近,瞬間淹沒了謝府的門庭。黑壓壓的禁軍士兵,手持長矛,面無表情地將整個謝府圍得水泄不通,如同鐵桶一般。肅殺的氣氛頃刻間彌漫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為首的禁軍統(tǒng)領(lǐng)展開明黃的圣旨,聲音冰冷,毫無感情地宣讀:“奉天承運(yùn),皇帝詔曰:查靖安侯謝翊,勾結(jié)前朝余孽,圖謀不軌……著即查封謝府,一應(yīng)人等,不得擅離!違者,格殺勿論!”
“抄!”
隨著統(tǒng)領(lǐng)一聲令下,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沖進(jìn)府內(nèi)。沉重的箱籠被粗暴地打開,精致的瓷器擺設(shè)被隨意地掃落在地,發(fā)出刺耳的碎裂聲。士兵們粗暴地翻檢著,將一件件他們認(rèn)為值錢或可疑的物品貼上封條,抬出府門。
沈知韞彼時正在庫房里,和賬房先生盤點(diǎn)剛從江南運(yùn)到的一批新綢緞。那匹匹流光溢彩的錦緞還未來得及入庫,便被闖入的士兵粗暴地推搡到一邊。她手里甚至還握著那把紫檀木的小算盤。
一個年輕的士兵試圖去搬動一個半人高的、用錦緞?wù)种奈锛?,動作粗魯。沈知韞眸光一冷,幾步上前,算盤珠子在她手中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她伸出手,不算大的手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氣勢,按在了那士兵的手腕上,力道不大,卻讓他動作一滯。
士兵惱怒地抬頭,撞進(jìn)一雙清冷銳利、毫無懼色的眼眸里。
“這位差爺,”沈知韞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點(diǎn)慣有的、商賈式的圓滑腔調(diào),然而那眼神卻冷得像冰,“手腳輕著點(diǎn)。這罩子底下,是西洋來的三尺高的水銀玻璃穿衣鏡,稀罕玩意兒,整個大周也找不出幾面來。碰碎了一角……”她頓了頓,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掃過那士兵略顯稚嫩的臉龐和身上半舊的皮甲,“把你扒光了賣了,怕是也賠不起呢?!?/p>
那士兵被她看得心頭一凜,臉上閃過一絲羞惱和畏懼,下意識地松了力道,動作果然放輕了許多。周圍的士兵也被她這臨危不懼、還敢“討價(jià)還價(jià)”的氣勢鎮(zhèn)住了一瞬,動作都收斂了幾分。
混亂的人流中,謝翊被兩個禁軍押著,走向府門外的囚車。經(jīng)過庫房門口時,他的腳步微微一頓,隔著攢動的人頭和飛揚(yáng)的塵土,目光精準(zhǔn)地鎖定了那個站在一堆綾羅綢緞前、手握算盤、脊背挺得筆直的身影。
沈知韞似有所感,也抬眼望了過來。四目相對。周遭的喧囂、士兵的呵斥、箱籠傾倒的巨響,仿佛都在這一刻遠(yuǎn)去。
謝翊的眼神深邃復(fù)雜,有擔(dān)憂,有不舍,有決然,還有一絲托付的沉重。
沈知韞看著他,臉上沒有任何悲戚或慌亂。她只是極輕、極快地,對著他,無聲地翕動了一下嘴唇。
放心。
那口型清晰無比。
謝翊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被士兵推搡著,消失在了府門外。
天色徹底黑透,謝府被抄掠后的狼藉沉浸在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偌大的府邸,燈火零星,仆人們縮在角落,大氣不敢出。
沈知韞的屋子里,卻點(diǎn)著燈。她換上了一身利落的深色窄袖衣裙,頭發(fā)緊緊挽成一個最簡單的圓髻。春紅和七姨太(如今化名柳娘)同樣一身勁裝,站在她面前,臉上都帶著豁出去的決絕。
“東西都準(zhǔn)備好了?”沈知韞的聲音壓得極低,卻異常沉穩(wěn)。
春紅用力點(diǎn)頭,拍了拍背上的包袱:“夫人放心,賬本、口供謄本、還有那半塊虎符的拓印,都在里面!”
柳娘(七姨太)臉色蒼白,眼神卻異常堅(jiān)定,她懷中緊緊抱著那個裝著柳澄貪墨鐵證的錦緞木匣:“夫人,我這條命是您和侯爺給的,今夜就是拼死,也要把東西送到!”
“好!”沈知韞眼中寒光一閃,“走!”
三條纖細(xì)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貍貓,悄無聲息地避開府中殘余的看守和巡邏的士兵,從后花園一處早已探明的、年久失修的狗洞鉆了出去。冰冷的夜風(fēng)如同刀子刮在臉上,街道空曠,只有更夫梆子的聲音在遠(yuǎn)處回蕩。
她們不敢走大路,專挑漆黑曲折的小巷疾行。腳步聲在空曠的巷子里顯得格外清晰,每一次拐彎都提心吊膽。好幾次,遠(yuǎn)處傳來巡邏士兵整齊的腳步聲,三人立刻屏住呼吸,緊貼在冰冷的墻壁陰影里,直到聲音遠(yuǎn)去。
不知奔跑了多久,終于看到了御史臺那兩扇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森嚴(yán)的朱漆大門!門前兩只巨大的石獅子在黯淡的星光下,如同蟄伏的巨獸。
“什么人?!”守門的差役被突然出現(xiàn)的三個女子嚇了一跳,厲聲喝道。
沈知韞一步上前,從懷中掏出一塊非金非玉、刻著復(fù)雜云紋的令牌,高高舉起,聲音清亮,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靖安侯府沈氏,有十萬火急、關(guān)乎社稷安危之要事,求見御史中丞張大人!此乃信物,速去通傳!延誤一刻,你等擔(dān)待不起!”那令牌,是謝翊臨行前,趁亂塞給她的最后一道護(hù)身符——是謝家先祖在御史臺留下的特殊信物,非生死存亡不得動用!
守門差役借著門檐下燈籠的光,看清那令牌的模樣,臉色驟變!不敢有絲毫怠慢,一人立刻轉(zhuǎn)身飛奔入內(nèi)。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每一息都如同煎熬。寒風(fēng)刺骨,沈知韞的手腳早已凍得麻木,心卻懸在嗓子眼。終于,沉重的側(cè)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一個穿著青色官袍、面容清矍、眼神銳利如鷹的中年官員快步走了出來,正是御史中丞張正清!他看清沈知韞手中的令牌,又掃過她身后兩個女子,臉色凝重?zé)o比:“謝夫人?隨我來!”
當(dāng)夜,御史臺的值房燈火徹夜未熄。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一騎快馬自宮中疾馳而出,直撲關(guān)押謝翊的天牢。同時,另一隊(duì)如狼似虎的禁軍,則殺氣騰騰地包圍了兵部尚書柳澄的府??!
當(dāng)謝翊拖著沉重的鐐銬,帶著一身牢獄的陰冷氣息,踉蹌著踏出天牢大門,重新呼吸到外面冰冷卻自由的空氣時,刺目的陽光讓他下意識地瞇起了眼。
劫后余生,恍如隔世。
他拒絕了前來攙扶的獄卒,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一步一步,幾乎是憑著本能,走回了那個被抄掠得一片狼藉、如同廢墟般的家。
府門敞開著,門檻斷裂,無人看守。他穿過前院,繞過倒塌的花架,踏過散落一地的碎瓷片,腳步沉重地走向后院。
剛走近小廚房,一股濃郁霸道的肉香混合著醬料的醇厚氣息,便霸道地鉆入他的鼻腔。這味道,與這滿目瘡痍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
廚房的門虛掩著。他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景象,讓他在天牢里都未曾彎折的脊背,猛地晃了一下——
沈知韞毫無形象地蹲在廚房角落的小馬扎上,身上那件價(jià)值不菲的錦緞外衫隨意地搭在旁邊的柴堆上,只穿著一件半舊的鵝黃襖子。她手里捧著個油光锃亮的大醬肘子,正埋頭啃得歡實(shí),臉頰鼓鼓囊囊,嘴角沾滿了晶亮的醬汁。旁邊的灶臺上,還咕嘟咕嘟燉著一鍋香氣四溢的鹵肉。
聽到動靜,她抬起沾著油光的臉,看見門口逆光站著、形容憔悴卻眼神灼灼的謝翊時,明顯愣了一下。隨即,那雙黑白分明的杏眼里便漾開了純粹的笑意,像冰雪初融的湖面。她毫不在意地舉起手里啃了一半的肘子,沖著他晃了晃,聲音含混不清,卻帶著劫后余生的松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回來啦?吃么?新鹵的,味兒正!”
那一刻,謝翊心中緊繃了數(shù)日、如同滿弓之弦的那根神經(jīng),驟然斷裂!連日來的憂心如焚、身陷囹圄的屈辱、對府中親人的牽腸掛肚、對柳澄滔天的恨意……所有復(fù)雜洶涌的情緒,在看到這個蹲在廢墟里、啃著醬肘子、滿嘴油光卻笑得沒心沒肺的女人時,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克制!
他一步?jīng)_上前,帶著一身寒氣,猛地將蹲著的沈知韞狠狠拽進(jìn)自己懷里!雙臂如同鐵箍般收緊,用力之大,幾乎要將她揉碎在自己的骨血之中!他的身體在無法控制地顫抖,下巴死死抵在她柔軟的發(fā)頂,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嗚咽,滾燙的液體不受控制地沖出眼眶,灼痛了他的皮膚。
“沈知韞……”他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劫后余生的巨大震顫和后怕,“你……你膽子怎么這么大……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在柳澄的眼皮底下活動?你怎么敢?guī)е岁J御史臺?你怎么敢……在這樣的時候,還如此……鮮活?
沈知韞被他勒得有點(diǎn)喘不過氣,手里的醬肘子差點(diǎn)掉地上。她先是懵了一下,隨即感受到他身體劇烈的顫抖和頸間傳來的濕意。她沒有掙扎,反而伸出沾著油漬的手,環(huán)住了他勁瘦的腰身,安撫地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她的臉頰貼在他冰冷的、帶著塵土氣息的衣襟上,聲音悶悶的,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謝翊,”她叫他的名字,清晰而鄭重,“你值。”
不是“你沒事就好”,不是“我們贏了”,只是簡單干脆的兩個字——你值。
值她豁出性命去闖,值她在這滿目瘡痍里守著灶火等他歸來,值她將整個身家和血海深仇,都壓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