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韞追查父兄冤案的線索，斷斷續(xù)續(xù)，如同在迷霧中摸索。直到那個飄著小雪的午后，她鬼使神差地踏入了謝家陰森肅穆的祠堂。
偌大的祠堂里，只有長明燈幽微的火苗在跳動，空氣里彌漫著陳年的香燭和木頭腐朽混合的氣息。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往上鉆。沈知韞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供桌下方那一排排蒙塵的青磚。
一塊磚的邊緣，似乎……過于干凈了些？與其他磚塊上均勻的薄灰形成了細(xì)微的差異。這差異極其微小，若非她此刻心神不屬，眼神格外銳利，幾乎難以察覺。
她蹲下身，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在那塊青磚的邊緣輕輕一摳。磚塊竟是活動的！她心頭猛地一跳，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那塊磚抽了出來。
磚后的空隙里，靜靜地躺著一個用油布緊緊包裹的物件。她顫抖著手解開油布，露出了里面的東西——半枚沉甸甸的青銅虎符，斷裂的邊緣猙獰，上面古老的饕餮紋路依舊清晰。還有一封折疊得整整齊齊的信箋，紙頁早已泛黃發(fā)脆，邊緣磨損得厲害。
她展開信箋，借著長明燈微弱的光線看去。上面的字跡是用一種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液體寫就，鐵畫銀鉤，力透紙背，帶著一股撲面而來的慘烈與不甘！那字跡……她曾在兵部舊檔中見過摹本——是已故老侯爺謝鼎的親筆！
“……雁門關(guān)外……糧草押運……路線圖……實為柳澄所定……其心叵測，恐有大患……吾命將休，唯盼后人……昭雪沉冤……”
“轟”的一聲！沈知韞只覺得腦子里有什么東西炸開了！渾身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柳澄！兵部尚書柳澄！當(dāng)年她父兄作為押運主官，就是在雁門關(guān)外遭遇伏擊，糧草被劫！事后，柳澄這老賊第一個跳出來，言之鑿鑿說她父兄“通敵叛國”、“監(jiān)守自盜”，才導(dǎo)致大軍糧草斷絕！沈家滿門男丁被斬，女眷沒入教坊！只有她，因為生母是外室，被忠心的老奶娘拼死抱走，隱姓埋名，才僥幸活了下來！
原來如此！原來這血海深仇的源頭，竟是柳澄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這封血書，這半枚虎符，就是鐵證！
她死死攥著那封血書，指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白，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巨大的悲憤和滔天的恨意幾乎要將她撕裂！就在這時，身后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沈知韞霍然轉(zhuǎn)身，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母獸，眼中是尚未褪去的血紅戾氣。謝翊不知何時站在了祠堂門口，逆著光，身影顯得有些模糊。他顯然也看到了她手中之物，臉上沒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深沉的、壓抑的平靜，如同暴風(fēng)雨前的死海。
“你……”沈知韞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你早就知道？”
謝翊一步步走進(jìn)祠堂的陰影里，燭光終于映亮了他的臉。他眼底翻涌著沈知韞從未見過的濃烈痛楚和刻骨恨意?！把汩T關(guān)外，我父兄……也死在那場‘意外’里?！彼穆曇粝袷潜簧凹埬ミ^，帶著血淋淋的嘶啞，“我大哥襲爵不過半年，就‘風(fēng)寒不治’……太巧了，不是嗎？柳澄……他想要的，恐怕遠(yuǎn)不止你沈家的家財和我謝家的爵位?！?/p>
他走到沈知韞面前，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血書上，那眼神沉重得如同背負(fù)著千鈞巨石：“這封血書，是老侯爺……我父親，臨死前托付心腹拼死帶回來的。他察覺了柳澄的陰謀，卻已無力回天。”他伸出手，指尖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輕輕拂過那泛黃的紙頁，仿佛在觸碰一段浸透血淚的過往。
沈知韞只覺得渾身冰冷，又有一股滾燙的火焰在胸腔里灼燒。她看著謝翊眼中那深不見底的痛與恨，瞬間明白了。明白了這些日子他為何總是深夜伏案疾書，為何書房里總備著火漆印，為何眼底總有揮之不去的疲憊和孤注一擲的決絕。他不是在養(yǎng)小老婆，他是在織一張復(fù)仇的網(wǎng)！一張足以將柳澄這頭盤踞朝堂多年的巨獸拖入地獄的網(wǎng)！
巨大的悲愴和同仇敵愾的情緒如同潮水般淹沒了她。她猛地伸出手，不管不顧地抱住了謝翊勁瘦的腰身，將臉緊緊埋在他帶著寒意的、微微起伏的背上。他身上清冽的松木氣息混合著祠堂的香燭味，奇異地讓她沸騰的血液稍稍平息。
“謝翊……”她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帶著濃重的鼻音，卻異常堅定，“咱們……現(xiàn)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不再是試探，不再是交易，而是生死與共的結(jié)盟。
謝翊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隨即，他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這祠堂里沉重的空氣都吸入肺腑。他轉(zhuǎn)過身，用從未有過的、帶著一絲小心翼翼又無比堅定的力道，將她整個人擁入懷中。他的下巴抵在她柔軟的發(fā)頂，手臂收得很緊，仿佛要將她嵌進(jìn)自己的骨血里。
“沈老板，”他的聲音低沉地響在她耳邊，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這次……可能要玩命了?！?/p>
沈知韞在他懷里抬起頭，臉上淚痕未干，嘴角卻扯出一個帶著血腥氣的、近乎兇狠的弧度。她抬手，用力抹去臉上的濕痕，眼神亮得驚人，像淬了火的刀子：“少來這套！你謝二爺?shù)拿祹讉€錢？要玩命，也是玩我沈知韞的命！柳澄老賊欠我沈家一百三十七條人命，我早就該去跟他玩命了！” 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鐵，砸在冰冷的祠堂地面上，激起無聲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