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冷靜:
“亮平,你先不要下任何結論。沙瑞金書記的決定,背后肯定有我們不知道的原因。”
“你把具體情況發(fā)給我,我去找爸問問。”
“爸?”侯亮平的腳步停下,“你是說……”
“對。但這件事,你不能再插手了,安心等我消息?!?/p>
鐘小艾的聲音有著讓侯亮平穩(wěn)定心神的鎮(zhèn)定:
“記住,你是漢東省反貪局局長,更是總檢察院下派的檢察官,而不是那些無根的草芥?!?/p>
電話掛斷。
侯亮平把手機塞回口袋,胸口堵著的那團火,絲毫沒有熄滅。
他轉身,李達康就站在不遠處,雙手背在身后,看著他,臉上看不出任何東西。
“李書記?!焙盍疗阶吡诉^去。
“走吧?!崩钸_康沒有多問,率先邁開步子。
兩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過空曠的辦公樓大廳,走向省委大院的門口。
夜色深沉,幾盞路燈的光暈在潮濕的地面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京州的夜,從未如此沉悶。
高育良書房的門在身后關上,祁同偉沒有片刻停留。
他坐進那輛黑色的奧迪A6,車內沒有開燈,只有儀表盤幽微的光,映著他毫無表情的側臉。
司機從后視鏡里看著他,等待指令。
去山水莊園,還是回公安廳的宿舍?
“去省委大院X門?!?/p>
祁同偉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枚釘子,釘死了空氣。
司機的手一抖,但什么也沒問,只是重新設定了導航。
車子平穩(wěn)地匯入車流。
祁同偉靠在后座,閉上眼睛。
他知道侯亮平和李達康絕對在沙瑞金的家里。
他也知道,李達康和侯亮平會從哪個門出來。
他不是去碰運氣。
奧迪A6像一頭蟄伏的黑豹,無聲地滑到省委大院門口,停在路燈的陰影里。
恰好一分鐘后,大門內走出兩個身影。
一前一后。
是李達康和侯亮平。
祁同偉推開車門,站直身體。
金屬門軸的輕響,在寂靜的夜里,如同一聲扳機預備擊發(fā)的脆響。
李達康的腳步停住了。
侯亮平也停住了,他看見了陰影里的人。
“祁同偉!”
侯亮平的聲音壓抑著低吼。
他向前沖了一步,卻被李達康不動聲色地抬手,攔在身后。
李達康的目光,穿透夜色,死死鎖在祁同偉臉上。
那張臉,很平靜。
平靜得讓他感到一絲寒意。
祁同偉整理了一下衣領,那動作從容不迫,仿佛不是在面對政敵,而是在等待一場晚宴的開幕。
他的目光越過暴怒的侯亮平,直接落在李達康身上。
“達康書記,這么晚還沒休息?!?/p>
他微微點頭,語氣是平級之間的問候。
李達康沒有回應,只是眼皮微不可察地跳動了一下。
這個稱呼,這個姿態(tài),已經說明了一切。
“你這個敗類!人民的蛀蟲!”
侯亮平終于掙脫了李達康的阻攔,指著祁同偉的鼻子。
“我告訴你,天網恢恢!你的末日到了!我一定會把你查個水落石出!”
祁同偉終于把視線分給了他一絲。
那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不屑,只有一種近似于看著爬蟲的漠然。
“猴子?還是稱呼你侯亮平反貪局長?!?/p>
他叫出了他的全稱,每個字都咬得清晰無比。
“你的職責,是執(zhí)行。不是質疑?!?/p>
“中樞的任命,你看不懂,就讓你找老婆去問。”
“實在不行,你就回去北京找你老婆的胯下去趴下?!?/p>
“她要是也看不懂,就讓她去找她爸去問?!?/p>
“讓她在鐘領導面前哭鼻子去?!?/p>
“你!”
侯亮平所有的怒火,被這句話瞬間澆滅,只剩下無法置信的蒼白。
這祁同偉瘋掉了吧,居然敢這樣子在自己面前說自己老婆的話,難道他不知道小艾代表著什么嗎?
祁同偉不再理他。
他重新看向李達康,向前走了一步,聲音壓低,卻清晰地傳入對方耳中。
“達康書記,聽說大風廠那塊地,最近爭議很大。”
李達康的瞳孔,猛然收縮。
“光明峰項目停滯不前,京州的GDP,不好看吧?!?/p>
祁同偉的嘴角,勾起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不過有人,現在想讓它動起來了?!?/p>
“一個全新的方案。沒有丁義珍,也沒有山水集團的影子?!?/p>
“你……”
李達康的眼神徹底變的不一樣。
“這樣子吧,明天上午十點,會有一份項目計劃書,送到你的辦公室?!?/p>
祁同偉說完,不再停留。
“告辭。”
他轉身,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黑色的奧迪,悄無聲息地啟動,匯入夜色,消失不見。
侯亮平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雕像。
李達康看著車消失的方向,站了足足一分鐘。
他緩緩轉過身,拍了拍侯亮平的肩膀,力道很重。
“亮平?!?/p>
他的聲音干澀。
“我們,可能都看錯了?!?/p>
“他不是翻盤?!?/p>
“他現在就是瘋子?!?/p>
李達康和祁同偉從來都不是一路人,這祁同偉居然給自己送政績。
還偏偏挑在侯亮平的跟前。
。。。。。。。。。。。
山水莊園。
別墅的門被猛地推開。
高小琴跌跌撞撞地撲過來。
她穿著絲質睡袍,頭發(fā)凌亂,臉上是淚痕和恐懼。
“同偉!你終于回來了!我以為……”
祁同偉撥開她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徑直走向吧臺。
他的動作沒有一絲遲疑,也沒有半分溫度。
高小琴僵在原地,后面的話全堵在喉嚨里。
這個背影,陌生得讓她發(fā)抖。
祁同偉沒有倒酒,而是從吧臺下的暗格里,取出了一臺黑色的、軍用規(guī)格的加密平板。
他將平板扔在大理石桌面上。
“砰”的一聲,讓高小琴的心臟都漏跳了一拍。
“哭完了?”
祁同偉轉身,眼神里透著一個說不清的意思。
“趙瑞龍的電話打不通了,是不是?”
“所有人都躲著你,是不是?”
“覺得天塌了,是不是?”
他每問一句,高小琴的臉色就白一分。
“趙家那條船,現在已經是漏水了?!?/p>
“他連自己都保不住,更不要說你,你現在還存在僥幸心理嗎?”
祁同偉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不是沙瑞金要鑿沉它?!?/p>
“是它自己,要沉了?!?/p>
“那我們……”高小琴的聲音在顫抖,“我們怎么辦?”
“我們?”
祁同偉輕笑一聲,那笑聲里,是無盡的冰冷和嘲弄。
他伸出手,扼住高小琴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直視自己的眼睛。
“你記著,從今天起,沒有‘我們’?!?/p>
“現在只有我,而沒有我們,你的一切現在都屬于我的。”
他松開手,指向桌上的平板。
屏幕自動亮起。
上面沒有復雜的數據,只有一個猩紅的、不斷閃爍的虛擬按鈕。
按鈕下方,是一行冰冷的白字。
【山水集團全部非實體資產,執(zhí)行清算協議?!?/p>
“你現在需要的就是把這個決定下去,把自己撇清開來。?!?/p>
祁同偉背過身,給自己倒一杯威士忌,不再看她。
“過去的一切,那些賬,那些人,那些錢,都在這艘正在沉沒的破船上?!?/p>
“你可以選擇,抱著它們一起溺死。”
他將杯中的烈酒一飲而盡。
“或者,按下它?!?/p>
整個客廳,死一樣的寂靜。
只剩下那個紅色按鈕,像一顆滴血的心臟,在絕望的黑暗中,詭異地跳動。
高小琴的目光,死死地黏在那塊屏幕上。
她感覺自己不是站在客廳,而是站在地獄的入口。
“你還有,”祁同偉看著窗外的夜色,聲音平靜得如同宣讀一份死亡判決書,“三分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