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人借調(diào)出差,白月光懷孕了。
改革開放后,我和他順利退休,去給兒子掃墓。
他的私生子卻提前到了,跪在兒子墳前,點燃了黃裱紙。
一口一個哥哥。
我讓他看著兒子的照片,說出自己的打算。
他挪開目光,不敢看兒子的臉。
“我們都老了,總有走不動路的時候。”
“有個孩子照應,挺好?!?/p>
所以,我們一輩子的積蓄,都要交給這個孩子?
我閉眼,不自覺地捂住了肚子。
救他性命留下的傷,與兒子照片上的笑容相互交纏。
舊傷口,隱隱幻痛。
“你在外面有孩子的話,也可以接家里來。”
“我保證視如己出?!?/p>
他也覺得對不起這三十年婚姻。
主動找補的話,卻仿佛一把刀,刺進了我的心里。
“好?!?/p>
我平靜地答應了下來。
“我有私生子,可以領回家?!?/p>
“你說的,別反悔。”
01.
一聲聲帶著哭腔的哥哥,刺痛著我的神經(jīng)。
跪著的年輕人,與李紅星年輕時容貌如出一轍。
“爸……”
年輕人哭喊的嗓音,用第二個字眼,徹底刺痛了我的心。
我扭頭看向李紅星,他卻面色如常。
既沒解釋,也沒反駁。
終歸是孩子墓前,我不想與他爭吵。
“年輕人,我不管你是誰,請離開我兒子的墓前?!?/p>
我平靜地下了逐客令。
李紅星立馬擋在了他面前。
“阿晴,兒子已經(jīng)走了三十年,我們也老了,手腳已經(jīng)不利索了?!?/p>
“退休以后,我們需要人照顧。”
“亞軒這孩子,畢竟流著我的血,他想見哥哥,也是一片赤誠……”
我怔怔地看著他。
只覺得相伴三十年的面龐,扭曲得如此丑陋。
丑陋到我只覺得陌生。
當年的礦上塌方,我將他推了出去。
亂石落下,壓住了我的肚子,也將兩歲的兒子埋進亂石。
等救援隊挖出我倆時,我的肚子上插進了一塊尖石。
兒子也奄奄一息。
最后,我整個子宮摘除,兒子搶救失敗,死在了手術臺上。
“老婆,我們共度生死,你生不出孩子,我也不要了!”
“我陪你丁克!”
李紅星哭著做出承諾。
事后,他真的頂著父母傳宗接代的巨大壓力,堅持著不與我離婚。
我們睡過牛棚,修過鐵路,大煉過鋼鐵,吃過觀音土。
三十年風雨,所有的罪全都受了。
快退休的年紀,趕上了改革開放,也毅然辭去公職下海經(jīng)商。
直到現(xiàn)在,我們有了積蓄,退了休,再也不用挨餓。
我真以為他許下的承諾,要用一生兌現(xiàn)。
可是,現(xiàn)在我的孩子的墓前,跪著二十七歲的白亞軒。
他叫孩子哥哥,也叫李紅星爸爸。
我不得不接受了荒誕的現(xiàn)實。
他出軌了。
他造了個孩子。
而我,還在傻乎乎地為了給家里多拿一點工分,勞動到黃體破裂,差點死在醫(yī)院。
“反正你也生不出來了,有個兒子給你養(yǎng)老也是好事?!?/p>
如今,他肆無忌憚地說著。
唾沫星子橫飛,濺了我一臉。
我抬手抹去,隨后……
啪!
一記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臉上。
“帶著你的私生子,滾出我兒子的墓!”
“李紅星,你不配站在這里!”
“你不配!”
02.
送走了私生子,李紅星再度折返。
“阿晴,這件事,是我唐突了。”
“我沒有考慮你的感受。”
“先回家吧?!?/p>
他伸手拉我,手上的老年斑又深了一些。
“你自己回去吧。”
我推開了他的手,靠在兒子墓碑上,心里發(fā)空。
“咱們……有什么話回去說?!?/p>
“不在兒子面前吵架,好不好?”
他戳中了我心里最柔軟的點。
我終究還是坐進了桑塔納。
回家之后,他一直哄著我。
不僅親自下廚做飯,還端水給我洗腳。
私生子的事,他閉口不提。
我本以為他良心發(fā)現(xiàn),決定不做對不起我的事。
沒想到,我去省城體檢,一來一回,一天的功夫。
白亞軒,住進了我家。
“阿姨?!?/p>
他熱情洋溢,遞上一條活魚。
“孩子可憐,沒地方去,才來投奔我?!?/p>
“讓他住三天,他安頓好了就走?!?/p>
李紅星平淡地說著,仿佛在說一件小事。
當晚,我一晚沒睡。
我坐在窗前,靜靜地看著月亮,心里卻亂七八糟。
我知道,李紅星在試探我的態(tài)度。
可我已經(jīng)六十五了。
黃土淹沒嘴皮的年紀,既沒了沖勁和勇氣,也沒了精力和體力。
就連腿腳也不再利索。
可我吃了那么多苦,才有了今天這份家業(yè)。
拱手送給白亞軒?
捫心自問,我沒那么大方。
我沉默了三天。
第四天,白亞軒卻并沒搬走。
“家里多個人,熱鬧不少?!?/p>
李紅星給我的解釋,簡單到敷衍。
終于,我爆發(fā)了。
我狠狠推倒了他,將他推得摔在地上。
“你這樣做,對我不公平!”
“我跟了你三十年,盡心盡力,你怎么對得起我一片真心?!”
李紅星艱難地從地上爬起。
“真心?算了吧?!?/p>
“你嫁給我時都不是處,鬼知道你的真心給了誰?!?/p>
原來……是因為這個嗎?
我渾身發(fā)顫,陽光曬在身上,依舊感覺無比的冷。
我落寞地回到房間,關上了門。
看著鏡子中頭發(fā)花白的自己,忽然覺得這輩子很沒意思。
卻在此時,李紅星推門而入。
“老婆,剛才急了,說了難聽的話?!?/p>
“你能不能原諒我……”
他摟著我,一如三十年來我們遇上種種困難時的模樣。
我別扭著,習慣性地想要靠在他的胸口。
他卻突然開口了。
“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圖的無非就是養(yǎng)老和身后事了?!?/p>
“有個親兒子養(yǎng)老,總比折騰不動了,被別人欺負好。”
“阿晴,你在外面有孩子的話,也可以接家里來?!?/p>
“我保證視如己出?!?/p>
我怔怔地扭過頭去,看向了他。
“你非要如此嗎?”
他點了點頭,語氣異常堅定。
“我想好了,這兩天帶亞軒去派出所,讓他改姓李?!?/p>
相伴三十年,我聽得出來他已下定決心。
畢竟,白亞軒幾乎和他年輕時一模一樣。
一眼就能看出這是他親兒子。
這把年紀,他要讓兒子認祖歸宗,誰都擋不了。
我再度推開了他。
“那你去辦吧,我不攔著你了?!?/p>
他不再多言。
翌日,他帶著白亞軒去了派出所,我則是拿出了電話本,翻到了最后一頁,撥通了那個號碼。
“喂,陳強,小奇從蘇聯(lián)回來了嗎?”
“剛回家呢,怎么了?”
電話那頭的陳強,有些疑惑。
“我……想把他認回來……”
“胡鬧!”
陳強氣得拍響了桌子。
可聽完我絮叨一般地說清前因后果后,他那頭已經(jīng)氣得能聽見呼吸聲。
“他娘的,黃土都快淹天靈蓋了,他李紅星還能玩這出?”
“你現(xiàn)在過來,我先給奇娃子打個預防針,你自己跟他說!”
03.
我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去了陳強所在的城市。
原以為李紅星會如同過去一般急得團團轉(zhuǎn),翻遍我的電話本打電話找我。
可這一次,我在陳強這邊住了一周,沒有等到他的電話。
有了兒子,他不管我了。
我落寞地回到家里,將鑰匙插進鎖孔,扭了幾次卻怎么也扭不開。
正疑惑時,里面?zhèn)鞒鲆粋€女人的聲音。
“老李,你這么早就來啦?”
“亞軒,給你爸開門。”
門吱呀一聲,開了。
白亞軒一臉懵逼地看著我。
隨后,如同李紅星年輕時一模一樣的姿態(tài),撓了撓頭。
“呃……蘇阿姨,你怎么回來了?”
他身后,一個穿著我的衣服,圍著我的圍裙的銀發(fā)女人,正在朝門口走。
她看到了我,停下腳步,先是驚愕,緊接著目光中散發(fā)出野獸遇敵般的兇戾。
我認識她。
白楠枝。
“喲,您不是離家出走了么?走都走了,還回來做什么?”
白楠枝口氣很是刻薄。
白亞軒立馬拉了她一把:“媽,別和宋阿姨吵,等爸回來再說?!?/p>
所以,這女人是白亞軒的媽。
李紅星認為我是離家出走。
他們都不認為我會回來,干脆把門鎖都換了。
我深吸一口氣,心平氣和。
“白女士,這里是我家,我為什么不能回來?”
我走了進去。
屋內(nèi),掛了幾十年的結(jié)婚照已經(jīng)被取下,孤獨地放在沙發(fā)縫隙。
我的陶瓷水杯不見了,換成了一個紅星的搪瓷杯。
專屬于我的暖黃色椅子,噴了一層白漆。
趁我不在的日子,一切都換了。
我心里堵得難受,走進了臥室,關上了門。
衣柜里,我日常穿舊的衣服,全部消失無蹤。
只剩幾套新衣服,和幾套不符合我穿衣風格的衣服,掛在顯眼處。
我的嫁妝,我親手縫的鴛鴦枕套,孤零零地躺在陽臺上,上面印滿了腳印。
鳩占鵲巢,甚至都等不到我死。
還好,李紅星沒有換保險柜的密碼。
我深吸一口氣,打開了保險柜。
將里面的土地證,車證,存折,金條,一并放進了包里。
這,是我和李紅星奮斗了一輩子,所有的積蓄。
我拿了兩件衣服遮蓋沉甸甸的包,立馬走出主臥。
“喲,原來是回來拿衣服的?!?/p>
“看來是找到收留你的野漢子了?”
“蕩婦就是蕩婦,失了貞還嫁人,臨老了也要找個男人過過癮?!?/p>
“一把年紀了,別閃了腰。”
白楠枝又在尖酸刻薄。
我沒有理她,大踏步出了門。
05.
不多時,附近的招待所內(nèi)。
“嫂子……他們做得太絕了……”
“太絕了……”
我趴在床上,哭得昏天黑地。
陳強的老婆不斷安慰我,直到我哭累了,趴在床上睡了一覺。
醒來后,我也想明白了,將包在二人面前打開。
“天老爺,你居然有這么多錢?”
陳強和他老婆一臉震驚。
“這些年……留著養(yǎng)老……”
我哽咽著,話剛說到一半。
砰!
招待所房門被人一腳踹了開。
李紅星擰著棍子,帶著一群人闖了進來。
“宋若晴!我說你突然回家干什么!”
“原來是撬了我的保險柜!”
“把錢還我!”
“那是我兒子娶媳婦的錢!”
給兒子娶媳婦……?
那明明是我們一起掙下的養(yǎng)老錢!
我抱著所有的財物,怒視著他。
可他們一家三口,兒子年輕力壯,我卻臨到老來,孤苦無依……
我眼淚不由自主地淌。
“不可能!”
“這筆錢說好是我們留著養(yǎng)老的!”
我還想再說兩句,卻哽咽到說不出話來。
卻在此時,陳強與他老婆突然站了起來,擋在李紅星之前。
“李紅星,幾十年了,我還真沒看出你是個這樣的畜生!”
非親非故的陳強,此刻成了我的靠山。
“老東西,一把年紀了你逞什么英雄!”
“難不成你和這個老太婆有一腿?”
白亞軒劈頭蓋臉便是一頓罵。
陳強氣急,憋半天卻只憋出了一句話。
“小雜種,你懂個屁!”
“不是?”
白亞軒奸笑了起來:“那我懂了,你們也盯上了這絕戶老太婆的錢!”
也……
這個字,猶如針一般扎進我的心里。
疼得我渾身發(fā)顫。
“李紅星,你已經(jīng)徹底站在他們那邊了,也想吃我絕戶,是嗎?”
“阿晴……我們已經(jīng)這把年紀,掙的錢只能用來安享晚年?!?/p>
“倒不如先給亞軒鋪好路,他以后也會孝順我們……”
李紅星的解釋,將這根針扎得更深。
我抓緊了胸口的包。
“李紅星……這筆錢,我捐了也不會留給你們這群吃人鬼!”
“爸,別跟她廢話了!”
“這里就倆老的,我一個人就能對付,你快把錢拿回來!”
白亞軒摁住陳強,白楠枝也去摁住陳強媳婦。
只剩李紅星怔怔地看著我。
“三十年婚姻,最終,你就這么對我……”
李紅星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棍子。
“對不起,阿晴。”
“這個社會上,絕戶,就是要被吃的?!?/p>
我絕望地笑,笑得眼淚不斷地流。
“李紅星,我問了你三十年,丁克到老,我們會怎么樣?!?/p>
“如今,你終于回答我這個問題了?!?/p>
“原來,在你眼里,丁克的結(jié)局,就是被吃絕戶!”
“所以,有兒子的你,準備吃我的絕戶……”
我將錢袋子抓得更緊。
而后,惡狠狠地瞪向了他。
“可是,李紅星,你的算盤落空了?!?/p>
“私生子不是只有你才有,我也從來不是什么絕戶!”
“我也有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