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整個沂州城還在沉睡,宋府的東西兩門,卻已是人聲鼎沸,車水馬龍。
長子宋伯鸞的東府門前,聚集了一支龐大的隊伍。十余名風水術士為核心,他們個個頭戴方巾,身穿道袍,手持著各式各樣、材質考究的羅盤。外圍,是上百名家丁和雇來的幫工,他們有的扛著鐵鍬鋤頭,有的背著帳篷炊具,更有甚者,牽著幾匹高頭大馬,馬背上馱著巨大的、用來標記方位的各色彩旗。
宋伯鸞一身素白孝服,外罩一件黑色披風,親自跨上一匹黑馬。他面容肅穆,對著眾人一抱拳:“眾位先生,我等此行,往東,去尋那‘日出紫氣’的祥瑞之兆。今日務必尋得一處佳穴,勞煩各位了!”
“大公子言重了!”術士們齊聲應和,聲勢浩大。
隨著宋伯鸞一聲令下,這支“堪輿大軍”便浩浩蕩蕩地開出城門,向東而去。
而與此同時,次子宋仲麟的西府,排場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不僅請了更多的術士,還雇傭了一支由二十名精壯騎士組成的護衛(wèi)隊。這些騎士身披輕甲,腰挎佩刀,一人雙馬,往來馳騁,負責傳遞消息和提前探路。旌旗招展,上面赫然繡著一個大大的“宋”字。
宋仲麟一身白衣,更顯英姿勃發(fā)。他站在一輛華麗的馬車前,對著他麾下的團隊意氣風發(fā)地說道:“諸位,我大哥已往東去。那便讓給他。真正的寶地,皆在西面。我們此行,向西,去覓那‘金星聚頂’的無上吉兆!記住,我們不光要找到,還要比他們找得更好,更快!”
“二公子放心!西出函谷有關尹,西望岐山有鳳鳴,自古西方多貴氣,此戰(zhàn)我等必勝!”一位口才極佳的術士高聲附和,引來一片叫好。
于是,另一支更為龐大的隊伍,也從西門而出,卷起一路煙塵。
這兩支并行的“軍隊”,很快就成了沂州城郊的一大奇觀。
東邊的隊伍,每到一處山坡,術士們便一擁而上。有的俯身抓土,用鼻子細細嗅聞;有的取出羅盤,口中念念有詞,計算著子午卯酉;還有的則展開一張巨大的堪輿圖,對著山形水勢,指指點點,激烈爭論。
“此地砂飛水走,氣不凝聚,不可!”
“非也非也,此乃‘青龍?zhí)阶Α畡?,雖有瑕疵,亦可小富?!?/p>
“大公子要的是封侯之貴,區(qū)區(qū)小富,豈能入眼?”
西邊的隊伍,則更為夸張。騎士們快馬加鞭,在各個山頭之間往來穿梭,手中揮舞著不同顏色的令旗。紅旗代表發(fā)現疑似穴位,黃旗代表尚有疑慮,黑旗則代表此地大兇,需立刻放棄。
遠遠望去,山野之間,旗幟飛舞,人影綽綽,竟真有幾分官家在進行秋操大演的模樣。郊野的農人見了,無不嘖嘖稱奇,停下手中的農活,議論紛紛。
“這是宋侍郎家吧?老太爺剛走,這是做什么呢?”
“你還不知道?聽說是兩位公子在斗法,比誰能給老太爺找到一塊好墳地呢!”
“我的天,這排場,比知府大人出巡還大!這得花多少銀子?。俊?/p>
“花錢算什么?聽說誰找到的墳地好,誰家就能出大官,福澤子孫萬代呢!”
流言蜚語,像風一樣,傳遍了沂州城的每一個角落。
而身處風暴中心的兩位少夫人,劉氏和王氏,只能在各自的深宅大院里,聽著下人們傳回來的、一天比一天離奇的消息,相對無言,唯有苦笑。
劉氏對心腹丫鬟嘆道:“你家大爺,這是把孝心,做給外人看了?!?/p>
王氏則對賬房先生皺眉:“這幾日,單是犒勞那些術士的酒水錢,就花出去三百多兩。這哪里是葬父,分明是燒錢。”
她們知道,這場荒唐的競賽,已經不是單純的孝心使然了。它已經演變成了一場關乎面子、關乎虛榮、關乎對未來那份虛無縹緲的“福蔭”的豪賭。
而賭桌上的籌碼,是宋家百年的聲譽,和那口還停放在冰冷靈堂里的,老父親的靈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