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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景琛那晚是破門而入的。
我正靠著床邊抹藥,聽見“砰”的一聲,門板直接撞斷,他穿著夜行衣,渾身是風雪和怒氣,眼神像要把我撕成兩半。
“你封了密道?”
我沒吭聲,只抬頭看了他一眼,把手里的藥膏放回匣子。
“我問你話!”他往前一步,踢翻了床邊的凳子。
我手一抖,后背剛結痂的傷口被碰到,生疼。我還是沒說話。
青杏沖進來,嚇得臉都白了:“王爺......姑娘她身子還沒好,您別——”
“滾出去!”他吼了一聲,聲音像霜雪落進骨頭縫。
青杏咬了咬牙,眼圈紅得要命,但終究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我和他,靜得能聽見火盆里松木炸裂的響聲。
我慢吞吞地起身,把披風披上:“是我封的。”
“為什么?”
“鑰匙不是你給的么?”我看著他,語氣淡得仿佛說的是天冷了,“你給的,也可以收回來?!?/p>
他眼神瞬間變了,像被人扇了一個耳光。
“姜盈,”他咬著牙,一字一句,“你是不是瘋了?”
“瘋的是你?!蔽液鋈恍α耍澳愣紲蕚溆⒅x婉儀了,還管我這藥罐子走不走?你要是怕我死在你府里掃了喜氣,我明天就滾?!?/p>
他呼吸一滯,半晌冷聲道:“你現(xiàn)在就走?!?/p>
我心口狠狠一縮,卻點點頭:“好。”
我是真的想走。
我怕我再不走,就會死在他一句“她不能死”里。
第二天一早,我把所有東西都收拾好了。
其實也沒什么好收拾的,無非幾件舊衣和一封從前藏起來的書信,是母親當年求太醫(yī)救我的信,一筆一劃寫得卑微得像乞丐。
我抱著東西站在院口,青杏替我牽來馬車,哭著不肯放我走:“姑娘,您去了外頭怎么辦?京里都是謝家人,沒人敢收留您——”
“我沒別的地方好去?!蔽逸p聲說,“但這兒也不是人待的地方?!?/p>
她還想說什么,我抬手摸了摸她頭發(fā):“乖,別哭。”
她哭得更厲害了。
我上了車,車簾拉下時,看見遠處角樓上一道身影。
是他。
他穿著朝服,負手而立,靜靜看著我離開,一動不動,像是凝固在時間里的畫。
可惜,我這次沒回頭。
我走得并不遠,只到了城南的永平寺。
這里香火一般,偏冷清,青杏替我找了間后院廂房,說是能住幾日。她偷偷給了我一封信,說是沈卿山派人送來的。
沈卿山,是從前邊關調回來的將軍,曾是顧景琛麾下的副將,也曾救過我的命。
我拆開信,只看到幾行字:
【長安之大,處處皆是陷阱。若有一日愿嫁,西門外有馬車?!?/p>
我盯著這行字看了很久,直到淚落下來,把墨漬洇開。
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愿意拉我一把。
我決定離京。
可偏偏就在這時候,青杏慌張地沖進來,撲通一聲跪下:“姑娘不好了!顧王爺下令,明日辰時,要您回府?!?/p>
我心口一跳:“回府做什么?”
她眼睛紅著:“說是......謝小姐要您敬茶。”
我腦子“轟”的一聲炸開。
敬茶?
我明明已經被放出府了,現(xiàn)在卻被點名回去給她行跪拜之禮?
這不是喜事,這是羞辱。
我忽然明白了,這不是顧景琛的突發(fā)奇想,是謝婉儀的招。
她怕我走得太瀟灑,要我最后再低一頭、跪一次,好讓她把這段“舊賬”徹底踩在腳下。
我坐在榻上,心像是堵了火。
第二日辰時,喜樂震天。
我穿了一件最樸素的素色褙子,頭發(fā)隨意綰著,連支簪子都沒插。
站在正廳門口,看見顧景琛一身玄金官服,身旁謝婉儀頭戴鳳冠,紅妝艷麗。
她朝我微微一笑:“姐姐,今日是我大喜之日,還請姐姐賜茶?!?/p>
她故意把“姐姐”咬得極重,仿佛在提醒我,我們如今的身份,天差地別。
我端起茶盞,走到她面前,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顧景琛看著我,眉頭微皺,卻什么也沒說。
我跪下,把茶盞遞出去:“王妃,請用茶。”
謝婉儀接了,沒喝,只故意抖手,把半盞茶潑在我手上:“哎呀,姐姐手沒扶穩(wěn)啊。”
一屋人靜得出奇,只有她咯咯地笑。
“來人,賜手帕?!彼D頭吩咐。
丫鬟上前,拿的是她新繡的鴛鴦帕,鮮紅色的,燙眼。
我接都沒接,站起身,聲音冷得像霜:“我不配用?!?/p>
她怔了怔,眼神瞬間冷下去。
我轉身,不再看她。
“站??!”她忽然一喝。
我停下腳步。
“姐姐這是要去哪?婚禮還沒完呢?!?/p>
我緩緩轉頭,眸中無波:“你讓我回府敬茶,我已經跪了。還想我做什么?哭?求?”
她臉色一變,怒極反笑:“你以為你是誰?你是東宮不要的舊人,是我們謝家施恩才讓你回來見世面的——”
“住口?!?/p>
顧景琛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卻不怒自威:“她是孤的舊識,不許你胡說。”
“舊識?”謝婉儀眼中泛起淚光,“你今日迎娶的是我,不是她!你到底放不下她,對不對?你是不是還想——”
“夠了。”他厲聲打斷,“今日是大婚,不準再鬧?!?/p>
他這句話,其實是給我聽的。
我笑了。
真是干凈利落。
他可以不動聲色地剜我心、逼我血,卻不能讓我壞他婚禮一絲氣氛。
我忽然覺得無趣至極。
“王爺,王妃?!蔽椅⑽⒏I恚曇羝椒€(wěn),“今日禮已敬,恩已盡。姜盈,不欠你們了。”
我轉身往外走,青杏連忙追上來,我卻一把推開她:“不跟你們走,我去西門?!?/p>
她愣?。骸肮媚?.....你是說——”
“是?!蔽倚α?,“我要嫁?!?/p>
她眼圈紅了,點頭:“好,我這就備車!”
我剛走出大門,一道冷箭從屋頂射來,直取我眉心。
我下意識側身,那支箭“嗖”地擦著臉頰插進柱子,箭桿上掛著一張字條。
我抬手取下,上面只有四個字——
【不得出京。】
落款:顧景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