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這玩意兒,對小悠和陸銘似乎格外偏心。它在林小悠身上流淌得格外歡快,讓她像棵吸收了過多陽光雨露的小苗,咿咿呀呀地抽條,轉(zhuǎn)眼就背著小書包,懵懵懂懂地邁進了“小紅花幼兒園”的大門。而在陸銘身上,時間則顯得老成持重,讓他那與年齡不符的沉穩(wěn)氣質(zhì)愈發(fā)明顯,仿佛幼兒園只是他漫長人生規(guī)劃中一個微不足道的觀察站。
幼兒園中班的教室,永遠像一鍋煮沸的、加了過量糖精的牛奶,喧鬧、甜膩,又充滿旺盛的生命力。色彩斑斕的墻壁上貼滿了歪歪扭扭的涂鴉,空氣中飄蕩著蠟筆、橡皮泥和午后點心的混合氣味。
教室中央,一塊鋪著綠色地毯的“建筑區(qū)”,是陸銘難得的自留地。此刻,他正盤腿坐在地毯上,神情專注得如同一位年輕的建筑師面對他的世紀工程。他面前,是用各種形狀的原木積木搭建的一座堪稱“宏偉”的建筑。底層是厚重的方塊基石,中間有拱形的“城門”,頂部甚至用細長的圓柱和三角形搭出了塔樓和尖頂。結(jié)構嚴謹,層次分明,透著一股與周遭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秩序感。他正小心翼翼地調(diào)整著塔尖一塊三角形的角度,力求完美對稱。
而這片寧靜“工地”的不遠處,則是林小悠的主戰(zhàn)場——角色扮演區(qū)。她頭上歪戴著一頂塑料的王冠(大概是某個公主裙套裝的配件),手里揮舞著一根卷起來的畫報充當“魔法棒”,正對著幾個扮演“小矮人”和“小動物”的小朋友,聲情并茂地分配任務:“小兔子,去森林里采蘑菇!小松鼠,快去找寶藏!本公主……哎呀!” 她一個轉(zhuǎn)身,蓬蓬的裙擺掃到了旁邊的小椅子,差點把自己絆倒。
陸銘的目光從自己的建筑杰作上抬起來,極其短暫地瞥了一眼那個咋咋呼呼、手舞足蹈的鵝黃色身影(小悠今天穿了條鵝黃色的連衣裙),隨即又垂下眼簾,專注于手中的積木。那眼神平靜無波,仿佛只是確認了一下噪音源的位置,評估其是否威脅到自己的工程安全。
“建筑區(qū)”除了陸銘,還有另一個小男孩,叫壯壯,人如其名,虎頭虎腦,是班上的“力量擔當”。他顯然對陸銘那過于“文雅”的建筑方式感到不耐。他拿起一塊大拱形積木,重重地往自己面前一堆雜亂堆疊的積木上一按,嘴里還模仿著爆炸聲:“轟!我的大炮!發(fā)射!”
這動靜顯然有點大,幾塊零散的積木被震得滾到了陸銘的“城墻”邊。
陸銘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但他沒動,只是用眼角余光冷冷地掃了壯壯的方向一眼,仿佛在無聲警告:保持距離。
壯壯被那眼神看得有點發(fā)怵,縮了縮脖子,但小孩子的好勝心很快占了上風。他眼珠一轉(zhuǎn),目光落在了陸銘那座精致得礙眼的城堡上。破壞欲蠢蠢欲動。
就在這時,林小悠的“魔法棒”不小心戳到了扮演“小兔子”的小女孩。小女孩“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小悠頓時慌了手腳,手忙腳亂地想去哄:“?。Σ黄饘Σ黄?!我不是故意的!小兔子不哭!”
老師聞聲過來處理。角色扮演區(qū)陷入小小的混亂。沒人注意到,壯壯像只發(fā)現(xiàn)目標的小老虎,悄悄離開了自己的地盤,貓著腰,快速接近陸銘那座安靜矗立的城堡。他臉上帶著惡作劇即將得逞的興奮笑容,瞄準城堡最脆弱的塔尖位置,伸出了胖乎乎的手——
陸銘像是背后長了眼睛,就在壯壯的手即將碰到積木的瞬間,他猛地轉(zhuǎn)過頭,烏黑的眼眸如同寒潭,直直地釘在壯壯臉上!那眼神冰冷、銳利,帶著一種遠超年齡的壓迫感,清晰地傳達著:**你敢碰一下試試?**
壯壯被這突如其來的、仿佛能凍住人的目光嚇得一哆嗦,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他第一次從這個平時只是安靜搭積木、不怎么說話的陸銘身上,感受到了一種讓他本能畏懼的東西。他咽了口唾沫,悻悻地收回了手,灰溜溜地爬回了自己那堆“廢墟”旁邊,再不敢往這邊看一眼。
陸銘這才收回目光,重新專注于調(diào)整他的塔尖,仿佛剛才那充滿威懾力的一瞥從未發(fā)生過。
風波平息,角色扮演區(qū)的小插曲也處理完了。小悠大概是覺得扮演公主有點無聊,又或者被剛才的小意外影響了興致。她圓溜溜的大眼睛在教室里滴溜溜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像被磁石吸引一樣,落在了“建筑區(qū)”陸銘那座閃閃發(fā)亮(在她眼里)的城堡上。
“哇!” 小悠發(fā)出一聲驚嘆,小臉上瞬間綻放出比剛才扮演公主時更真實的、充滿好奇與興奮的光彩。她立刻拋棄了她的“臣民”和“魔法棒”,像只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小鳥,撲棱著鵝黃色的翅膀(裙擺),歡快地朝著陸銘的城堡沖了過去!
“阿銘!阿銘!你的房子好大好漂亮!像動畫片里的!” 小悠一邊跑,一邊興奮地嚷嚷,完全沒注意到陸銘瞬間繃緊的身體和再次皺起的眉頭。
她像一陣小旋風,帶著甜甜的果香(午點水果的味道)和不可阻擋的熱情,直沖到陸銘的城堡前,大眼睛里閃著星星,伸出小手就要去摸那高高的塔尖:“是魔法城堡嗎?里面有沒有住著……”
“別碰!”
陸銘的警告脫口而出,但已經(jīng)晚了!
小悠的手指已經(jīng)碰到了塔尖那塊關鍵的三角形積木!
嘩啦啦——!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精心搭建的城堡從被觸碰的塔尖開始,以一種令人心碎的慢動作,層層坍塌!拱門斷裂,城墻傾頹,塔樓崩潰……頃刻間,陸銘耗費了整個下午心血的宏偉工程,就在林小悠茫然無措的目光中,化為地攤上一堆毫無意義的原木塊。
世界再次安靜。
小悠保持著伸手的姿勢,大眼睛瞪得溜圓,看著眼前瞬間消失的“魔法城堡”,小嘴微張,完全懵了。她似乎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么。
陸銘保持著盤腿的姿勢,看著那堆廢墟,小小的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他那張總是沒什么表情的小臉,第一次清晰地、毫不掩飾地裂開了縫隙——震驚、難以置信、巨大的失望,還有……熊熊燃燒的怒火!那怒火并非針對城堡本身,而是針對眼前這個永遠在制造混亂、永遠在破壞他秩序的源頭!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黑眸,此刻像燃著冰冷的火焰,狠狠地瞪向罪魁禍首林小悠!
那眼神太過銳利,太過冰冷,帶著一種被徹底侵犯了領地的憤怒。小悠被這從未見過的、兇巴巴的眼神嚇得一個激靈,巨大的委屈和后知后覺的闖禍感瞬間淹沒了她。小嘴一癟,金豆豆立刻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眼看就要決堤——
“嗚……我……我不是故意的……” 聲音帶著哭腔,可憐巴巴。
陸銘緊抿著唇,看著那張即將暴雨傾盆的小臉,看著她眼里迅速積聚的水汽,那股冰冷的怒火像被戳破的氣球,奇異地消下去一點,但被破壞的心血帶來的郁悶和煩躁卻絲毫沒有減少。他不想聽她哭!更不想看她那副委屈的樣子!明明是她闖的禍!
他蹭地一下站起來,小小的身影帶著一股低氣壓,看都沒再看小悠一眼,更沒去看那堆廢墟,徑直走向教室角落那個安靜的繪本區(qū)。他需要一個遠離噪音源(尤其是哭泣的噪音源)的地方。
小悠看著陸銘決絕離開的背影,那強忍的眼淚終于“啪嗒啪嗒”掉了下來。她抽抽噎噎地蹲在積木廢墟旁邊,看著那些散亂的木頭塊,又委屈又難過:“嗚嗚……城堡……阿銘的城堡……”
老師走過來安慰她。壯壯在不遠處幸災樂禍地做了個鬼臉。
繪本區(qū)靠窗的位置,陸銘坐在一個小圓凳上,隨手拿起一本繪本,卻根本沒看進去。他板著小臉,眼神放空地看著窗外院子里滑梯上玩耍的小朋友,但微微抿緊的嘴角和偶爾瞥向積木區(qū)方向的眼神,顯示他的心情遠未平復。
**憑什么?** 他腦子里反復盤旋著這兩個字。憑什么她可以隨隨便便就毀掉別人的東西?憑什么她闖了禍哭一哭就好像是受害者?憑什么他就要忍受這種混亂?一種強烈的、想要讓她也嘗嘗這種滋味的念頭,前所未有地清晰起來。
他需要一個計劃。一個讓她暫時遠離自己、讓自己清凈一下的計劃。他需要一個……**“盟友”**。
陸銘的目光在教室里緩緩掃視,最后落在了力量擔當、剛才被自己眼神嚇退的壯壯身上。壯壯此刻正因為小悠的哭泣而顯得有點得意洋洋。
陸銘放下繪本,站起身,邁著和他年齡不符的沉穩(wěn)步伐,走到了壯壯面前。
壯壯看到他,下意識地又縮了一下脖子,有點戒備。
陸銘沒說話,只是從自己褲子的小口袋里,變魔術似的掏出了一顆東西——那是一顆包裝紙閃閃發(fā)亮、散發(fā)著誘人甜香的進口水果糖!幼兒園里絕對的硬通貨!
壯壯的眼睛瞬間直了,口水差點流出來。
陸銘把糖托在小小的掌心,遞到壯壯面前,聲音平靜,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力:“給你?!?/p>
壯壯難以置信地看著那顆糖,又看看陸銘那張依舊沒什么表情的臉:“給……給我?”
“嗯?!标戙扅c頭,言簡意賅,“條件是,今天下午自由活動時間,你別理林小悠。”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極具誘惑力的話,“就五分鐘。”
不理林小悠五分鐘,就能換一顆這么漂亮的糖?這對壯壯來說簡直是一本萬利!他立刻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一把抓過糖果,生怕陸銘反悔:“好!我保證不理她!五分鐘!” 說完就寶貝似的把糖揣進了口袋。
陸銘看著壯壯那副樣子,心中那口因為城堡被毀而憋著的悶氣,似乎終于消散了一點點。他轉(zhuǎn)身走回繪本區(qū),重新坐下,拿起繪本,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積木區(qū)。
那里,林小悠還在抽抽噎噎,小肩膀一聳一聳的,像個被遺棄的小可憐。老師哄了幾句,似乎效果不大。
自由活動時間到了。孩子們像放出籠的小鳥,歡呼著奔向各個區(qū)域。
壯壯牢記約定,看都沒看林小悠那邊,一頭扎進了玩具車區(qū),玩得熱火朝天。
小悠哭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沒人特別關注她(老師去照顧其他孩子了),委屈慢慢淡了。她揉揉紅紅的眼睛,習慣性地想去找平時總和她一起玩的壯壯,卻發(fā)現(xiàn)壯壯正背對著她,玩小汽車玩得正歡,喊了他兩聲也沒反應。
小悠有點茫然地站在原地,小腦袋左右轉(zhuǎn)了轉(zhuǎn)。她看到了繪本區(qū)安靜看書的陸銘(雖然他的書根本沒翻頁),但想到他剛才兇巴巴的眼神,小悠扁了扁嘴,沒敢過去。
最終,她的目光落在了教室角落那個安靜的美工桌上。桌上放著彩色的橡皮泥。小悠吸了吸鼻子,自己走了過去,爬上小凳子,拿起一塊嫩黃色的橡皮泥,開始笨拙地揉捏起來。
陸銘的視線從繪本上方,不動聲色地觀察著。
他看到小悠坐在美工桌前,小小的背影顯得有些孤單。她低著頭,專注地對付著手里的橡皮泥,小手用力地揉啊捏啊,似乎把所有的委屈和精力都發(fā)泄在了那團軟軟的東西上。她捏得那么認真,小眉頭都微微皺著,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漸漸地,她的小臉上重新露出了笑容,那是一種純粹的、因為專注于創(chuàng)造而產(chǎn)生的快樂,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身上,暖融融的。
她甚至捏出了一個歪歪扭扭、勉強能看出是只小鳥的東西,開心地舉起來對著陽光看,嘴里還模仿著鳥叫:“啾啾!啾啾!”
陸銘:“……”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里那顆原本準備給壯壯、但壯壯只“工作”了不到兩分鐘就超額完成任務(小悠根本沒去找他),現(xiàn)在還安靜躺在他口袋里的另一顆備用糖。計劃成功了,林小悠確實遠離了他,獲得了五分鐘(甚至更久)的清凈??粗莻€自得其樂、捏著小鳥傻笑的小身影,他心中那份報復成功的快感……似乎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強烈。
反而,看著那顆沒送出去的糖,再看看那個完全不需要他“懲罰”就已經(jīng)找到新樂趣的笨蛋,陸銘生平第一次,在冷靜理智之外,嘗到了一種名為**挫敗**的、極其陌生的滋味。
*好像……有點沒意思?* 他默默地把糖塞回了口袋深處。
下午放學,蘇晴來接陸銘。王秀梅也來接小悠。兩個媽媽在幼兒園門口寒暄。
“蘇老師,今天辛苦啦!”王秀梅拉著小悠的手,“我們家悠悠沒搗蛋吧?”
老師笑著說:“小悠很活潑,就是下午不小心碰倒了陸銘搭的積木,哭了一會兒鼻子,后來自己玩橡皮泥玩得可開心了,還捏了只小鳥呢!”
蘇晴看向兒子,陸銘牽著她的一根手指,小臉平靜,沒什么表示。
王秀梅有點不好意思:“哎呀,這孩子!小銘對不起啊,悠悠不是故意的!快跟哥哥道歉!”
小悠仰著小臉,看著陸銘,大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已經(jīng)完全忘了下午的不愉快,獻寶似的把手里那個捏得有點變形的橡皮泥小鳥舉到陸銘面前:“阿銘!看!小鳥!送給你!別生氣啦!”
那小鳥造型抽象,顏色混雜,甚至有點臟兮兮的。
陸銘看著眼前這團“藝術品”,又看看林小悠那張滿是期待、毫無陰霾的笑臉,小眉頭習慣性地蹙起,眼神里是熟悉的、毫不掩飾的嫌棄。他默默地把小手往身后縮了縮,完全沒有要接過來的意思。
“阿銘!” 小悠鍥而不舍,踮著腳往他面前湊。
陸銘果斷地往媽媽身后挪了一步,用實際行動表達拒絕。
蘇晴打圓場:“小銘,妹妹送你的禮物呢?!?/p>
陸銘抬起眼皮,看了那橡皮泥小鳥一眼,又看看林小悠,終于惜字如金地開了金口,聲音平板無波:“……丑。” 評價完,立刻移開目光,仿佛多看一眼都會污染視線。
小悠:“……” 小嘴又有點癟下去的跡象。
王秀梅趕緊哄:“哎呀,悠悠捏得多好!媽媽喜歡!走,回家媽媽給你放好!” 她趕緊把女兒拉走,臨走還對小悠說:“悠悠乖,下次小心點,別再碰壞哥哥的東西了,哥哥搭積木很辛苦的。”
小悠被媽媽拉著走,一步三回頭,看著躲在蘇晴身后的陸銘,小臉上有點困惑,但還是揮了揮小手:“阿銘再見!”
蘇晴也拉著陸銘往家走。陸銘沉默地走著,小手被媽媽溫暖的手包裹著。走到陸家那棟爬滿常青藤、顯得格外安靜雅致的小樓前,蘇晴拿出鑰匙開門。
“小銘,”蘇晴一邊開門,一邊狀似隨意地問,“今天悠悠碰倒你的積木,你是不是很生氣?”
陸銘沒說話,只是小幅度地點了下頭。
“那后來她捏了小鳥送你,你怎么不要呢?雖然……嗯,是有點特別。”蘇晴想起那抽象的小鳥,也忍不住彎了嘴角。
陸銘跟著媽媽走進玄關,換上自己的小拖鞋??蛷d里,陸振華正坐在沙發(fā)上看報紙,聽到動靜,抬眼看了過來。
陸銘沒有立刻回答媽媽的問題,他的目光習慣性地掃過客廳。當視線掠過書房半開的門縫,落在書桌一角時,他的腳步微微一頓。
那里,靜靜地躺著一枚小小的金屬書簽。書簽造型古樸,邊緣有著繁復而奇特的刻痕,在窗外透進的夕陽余暉下,泛著溫潤而神秘的光澤。正是之前小悠第一次來他家時,表現(xiàn)出異常喜愛的那一枚。
陸銘看著那枚書簽,下午積木城堡倒塌時那種巨大的失望和混亂感,小悠哭泣時帶來的煩躁,以及后來她捏著小鳥傻笑時自己心中那份莫名的、無處著落的情緒……這些紛亂的感覺,在看到書簽的瞬間,似乎被一股奇異的暖流奇異地撫平了些許。
他收回目光,仰起小臉,看向媽媽,終于回答了剛才的問題,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卻似乎比平時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釋然**?
“沒關系?!?他說。
時間像被小悠不小心打翻的彩色墨水,在小學低年級的作業(yè)本上暈染開一片懵懂而喧鬧的斑斕。昔日幼兒園的積木戰(zhàn)場,已然升級成了課桌間更隱秘也更復雜的“橡皮擦外交”與“作業(yè)本攻防戰(zhàn)”。
陽光斜斜地穿過三年級一班的玻璃窗,在課桌上切割出明亮的光塊。午后的自習課,空氣里浮動著粉筆灰和紙張?zhí)赜械奈兜?,夾雜著孩子們壓抑的竊竊私語和橡皮擦摩擦紙張的沙沙聲。
林小悠坐在靠窗的位置,鵝黃色的書包歪歪扭扭地掛在椅背上。她咬著鉛筆頭,小眉頭皺成兩個小疙瘩,對著攤開的數(shù)學練習冊冥思苦想。一道應用題像攔路虎般橫在眼前,那些數(shù)字和文字在她腦子里愉快地跳著圓圈舞,就是不按規(guī)矩排好隊告訴她答案。她煩躁地抓了抓扎著兩個小揪揪的腦袋,橡皮擦在草稿紙上無意識地蹭啊蹭,留下一片模糊的灰印。
“唉……” 一聲小小的、充滿挫敗感的嘆息從她唇邊溜出來。
就在這時,一道陰影籠罩下來,帶著一股淡淡的、干凈的皂粉味。
小悠下意識地抬頭。
陸銘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課桌旁。他穿著熨帖的藍白校服,領口扣得一絲不茍,表情是一貫的平靜無波,仿佛周遭的喧鬧與他隔著一層無形的玻璃罩。他手里拿著一個嶄新的、印著卡通小火箭圖案的筆袋。
“啪嗒。”
筆袋被輕輕放在小悠攤開的、被橡皮擦蹂躪得有點可憐的草稿紙上。
小悠眨巴著大眼睛,茫然地看著他:“阿銘?”
陸銘沒看她,目光落在她空蕩蕩的筆盒位置,聲音清冷,語速平穩(wěn)得像在念說明書:“林小悠同學,距離數(shù)學小測開始還有七分鐘。根據(jù)目測,你的文具盒處于‘失蹤人口’狀態(tài),符合率為100%。推測其遺落地點為:教室后方儲物柜第三層,概率65%;你早上摔倒過的走廊拐角,概率25%;其他未知區(qū)域,概率10%?!?/p>
他頓了頓,修長的手指點了點那個小火箭筆袋:“鑒于以上情況,應急方案啟動。此筆袋內(nèi)含基礎書寫工具一套,臨時征用許可已生成,時效:本次小測結(jié)束前?!?他抬起眼皮,那雙顏色偏淺、顯得格外冷靜的眼眸終于對上小悠依舊懵懂的臉,語氣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習慣性的嫌棄:“現(xiàn)在,請停止對無辜草稿紙的破壞行為,將你的運算核心……也就是你的腦子,專注于解決實際問題。時間,不多了。”
一串邏輯清晰、信息量爆炸的句子砸下來,小悠只覺得腦袋里嗡嗡的,像塞進了一窩迷路的小蜜蜂?!斑\算核心”?“應急方案”?她只聽懂了最后一句“時間不多了”,還有眼前這個嶄新的、看起來就很可靠的筆袋!
巨大的驚喜瞬間沖垮了剛才的挫敗感,小悠的眼睛“唰”地亮了起來,像兩顆被點亮的星星。她一把抓過那個小火箭筆袋,緊緊抱在懷里,小臉上綻開一個比窗外陽光還燦爛的笑容,聲音清脆又響亮:“阿銘最好啦!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超級大英雄!”
“吵死了?!?陸銘立刻蹙起眉,毫不掩飾嫌棄地往后退了半步,仿佛被這過于熱情的音浪沖擊到了,“還有,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不想被你連累拉低班級平均分?!?他說完,不再看小悠那張傻笑的臉,轉(zhuǎn)身走回自己前排靠過道的座位,動作流暢地拿出自己的文具,坐姿端正,已然進入了備考狀態(tài)。只是那微微泛紅的耳根,在陽光下發(fā)絲投下的陰影里若隱若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