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過了許久,徐晝明終于站直身體。
他的聲音恢復了平靜:“派人去宮中報喪?!?/p>
下人正要應聲,徐晝明卻忽然改了主意。
“罷了,我親自去。”
他步出殿門,白色的衣袂在臺階上逶迤而下。
我本不愿跟隨,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死死牽引,無法遠離徐晝明。
只得被迫跟上,快他幾步,回首看他。
卻見他低垂著眼眸,眼中竟蓄著水光。
他在......難過?
可他有什么可難過的呢?
我不解。
我的死,對他難道不是百利而無一害么?
無人能給我答案,徐晝明如一陣風般掠過我身畔,徑直向皇宮奔去。
紛紛揚揚下了一月的大雪,今夜終于停歇。
已至宵禁,徐晝明深夜入宮時,皇帝早已在皇后寢宮安歇。
我跟在他身后,見他向來挺拔的脊背,今日竟顯出一絲佝僂。
收到通傳消息,侍奉的太監(jiān)也忍不住抱怨。
“深更半夜,國師何故深夜驚擾圣駕?”
徐晝明不答,只一味堅持:“臣有要事,求見陛下。”
他素衣白裳,宛如世外之人。
皇帝面帶不悅,披衣而出。
他強壓著怒氣:“國師,若你不能給朕一個合理的解釋,即便你是國師,朕也絕不輕饒!”
徐晝明立于廊下,寒霜染白了他的眉梢。
聞言,他深深向皇帝施了一禮,脊背彎得極低。
他眉目間滿是哀戚:“陛下,樂安公主,已薨逝了?!?/p>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將在場眾人震得暈眩。
我飄在徐晝明身后,目光淡淡掃過眾人,竟有些好奇他們作何反應。
宮中之人厭惡我久矣,他們應當會十分快意吧?
不料,皇帝卻腳步踉蹌,需扶著身邊太監(jiān)才勉強站穩(wěn)。
“朕方才沒聽清,你說什么?”
我頓了頓。
徐晝明神色不變,清晰重復:“樂安公主薨逝了?!?/p>
皇帝臉上先是茫然,繼而化作難以置信。
“樂安......”
他將我的名字喃喃重復了十數(shù)遍,才終于記起我是誰似的。
“朕只有一個女兒叫樂安......”
徐晝明答道:“正是樂安公主?!?/p>
皇帝腳下一軟,我下意識想要伸手攙扶,手臂卻徑直穿過了面前人的身體。
我驀然清醒,自己已是一縷孤魂。
更何況,我們早已不是父女,如今連君臣也算不上。
何必再有任何牽扯。
皇帝嘴唇顫抖:“可......可上回見她,她不是還好好的?”
他喃喃自語:“上回......上回見她是什么時候?”
他久久想不起來,還是身邊的太監(jiān)低聲提醒。
“陛下,上回見公主,是公主冒死求情,求您釋放大皇子?!?/p>
皇帝終于記起:“對,那時她還說,她愿以自己性命換歸城活......”
我垂下眼眸,也想起了那一幕。
可那時他盛怒至極,將我狠狠逐出宮去。
并嚴令我不許再踏入宮門一步。
我生前,確實再未入宮。
皇帝顯然不信:“不過短短數(shù)日,她怎么會......國師,即便是與公主合謀誆騙朕,也是死罪!”
不僅皇帝不信,觀徐晝明神色,他其實也不信。
可事實擺在眼前,他們信與不信,于我又有何干系?
兩人在廊下相顧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