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城市的霓虹在濕冷的霧氣中暈開。王伯裹緊舊棉衣，
縮在他那間早已無人光顧的雜貨店角落。貨架上積著厚厚的灰，只有門口那盞接觸不良的燈，
還在發(fā)出“滋滋”的、如同垂死蚊蠅般的聲響。
“內(nèi)買大戰(zhàn)...補貼...嘿...”“時空轉(zhuǎn)移支付罷了！
”他對著空蕩的貨架喃喃自語，聲音干澀沙啞，“羊身上的毛...薅光了，
羊也就死了...幾億人的生死...幾十萬人的平臺...這賬？
...還用算么...”他渾濁的眼睛盯著對面那排曾經(jīng)熱鬧非凡的小餐館、水果鋪、肉檔。
如今，卷簾門緊閉，如同合上的棺材蓋。只有一家打著巨大“電購”標識的亮黃色倉庫，
像只巨大的螢火蟲，在死寂中無聲地吞吐著貨物和穿著統(tǒng)一制服的騎手。“菜市場？
早沒人去了...都圖快啊，點一點，送上門...多方便...”王伯咳嗽著，
仿佛要把肺咳出來，“方便...方便得連活路都沒了...”突然，
他店里的老舊座機發(fā)出一陣刺耳的鈴聲！尖銳得幾乎要撕裂空氣。王伯渾身一激靈。這電話，
多久沒響過了？一年？兩年？自從那家“快送”平臺壟斷了附近幾公里，
誰還會打他這破店的電話？他顫抖著拿起話筒，冰涼的塑料貼著耳朵?！拔?..喂？
王記雜貨？我要...兩斤排骨，
一捆青菜...快點...家里等著做飯...”一個模糊不清、帶著電流雜音的女聲傳來，
聲音急切又空洞。王伯愣住了。他店里哪還有生鮮？菜市場都荒廢多久了？
他下意識地回答：“沒...沒有...早就不賣...”“有！你有！快送！半小時！
超時要扣錢的！快點！”那女聲猛地拔高，變得尖利，帶著一種非人的怨毒。
電話“咔噠”一聲掛斷了。王伯驚魂未定，手心全是冷汗?；糜X？惡作劇？“叮咚！
您有新的外賣訂單，請及時處理！”王伯那部早已被平臺強制下架、屏幕碎裂的舊手機，
此刻卻突然亮了起來，發(fā)出冰冷刺耳的電子提示音！
1捆送達時限： 00:30 （倒計時：29分58秒...57秒...）備注：快點！
我餓！超時后果自負！王伯嚇得差點把手機扔出去。這...這不可能！他驚恐地望向門外，
霧氣似乎更濃了，那家“電購”倉庫的燈光在霧中扭曲變形，像一只巨大的、饑餓的眼睛。
“嗡——”一陣低沉的、如同無數(shù)蜜蜂振翅的嗡鳴聲由遠及近。霧氣中，
幾個穿著黃色制服的身影騎著電動車無聲地滑了過來。他們沒有臉，
頭盔面罩下是深不見底的黑影。電動車沒有燈光，卻精準地停在了那些倒閉店鋪的卷簾門前。
王伯看到，其中一個“騎手”停在了曾經(jīng)李記肉鋪的門口。那早已銹死的卷簾門，
竟像被無形的手操控著，“嘎吱嘎吱”地向上卷開！門內(nèi)一片漆黑，濃得化不開。
騎手的身影融入了那片黑暗。幾秒鐘后，他出來了，
手里提著一個血淋淋的、滴著不明液體的塑料袋，袋子上的標識，赫然是“李記鮮肉”！
另一個騎手停在了張嫂的菜攤前。同樣，卷簾門詭異開啟，騎手進入，出來時，
手里拎著一把青翠欲滴、卻散發(fā)著腐爛甜腥味的青菜。
這些“幽靈騎手”在死寂的街道上穿梭，從那些早已死去的店鋪里，
“取”出根本不存在的商品，然后迅速消失在濃霧中，
朝著訂單上那些早已不存在的地址駛?cè)ァＭ醪氖謾C屏幕還在閃爍，
無情地跳動著：15分03秒...02秒...01秒...“不...不...我沒有！
我店里什么都沒有！”王伯絕望地對著手機嘶喊?！澳阌?。
” 一個冰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帶著濃重的電子合成感。王伯猛地回頭，
只見一個穿著“電購”管理員制服的人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后。這人臉色慘白，毫無表情，
眼睛是兩個空洞的像素點?！澳愕牡?，在系統(tǒng)里，還‘開著’。有訂單，就必須...配送。
”管理員慘白的手指指向王伯空蕩蕩的貨架?！皼]有貨？那就...用你自己補上。
”像素點的眼睛閃爍了一下，“系統(tǒng)...需要...運轉(zhuǎn)。崗位...總得有人‘做’。
”王伯順著那冰冷的手指看向自己的貨架，一股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他的血液。
只見那積滿灰塵的貨架上，不知何時，赫然擺放著兩樣東西：一段森白的、帶著筋膜的臂骨，
和一簇枯黃蜷曲、如同干草般的毛發(fā)！
那臂骨的大小...那毛發(fā)的顏色...分明就是他自己的！“叮咚！配送時間已過半！
騎手即將到店取貨！”手機的提示音如同喪鐘。店外，濃霧中，
一輛沒有聲音、沒有燈光的黃色電動車，正緩緩地、精準地停在了王伯雜貨店的門口。
一個無面的黑影騎手，正跨下車，朝著他的店門，一步步走來。
卷簾門發(fā)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開始自動向上卷起...“不——！
”王伯發(fā)出最后一聲凄厲的慘叫，但聲音迅速被濃霧吞噬。第二天清晨，霧氣散去。
王記雜貨的卷簾門緊閉著，門口那盞燈徹底熄滅了，像一只失去生命的眼睛。街對面，
“電購”倉庫的黃色招牌在晨曦中格外刺眼，進出的騎手依舊忙碌。一切如常。只是偶爾，
有深夜還在刷手機的附近居民，會在那個龐大的外賣平臺上，
看到一個極其偏僻、灰色的店鋪選項——“王記雜貨（深夜專送）”。
店鋪評分是詭異的“0”，商品列表空空如也，卻顯示著“24小時營業(yè)”。
而店鋪下方的評論區(qū)，只有一條最新留言，
時間點是昨夜凌晨：用戶××××（匿名）：送得...真快。骨頭...很新鮮。
下次...還點。（該評論已被系統(tǒng)自動折疊）濃霧彌漫的深夜，
當你在平臺上搜索附近“生鮮”、“急送”時，指尖劃過那些評分極高、圖片精美的店鋪時，
千萬...別點錯了。有些店鋪，一旦下單，就再也無法取消。因為“系統(tǒng)”需要運轉(zhuǎn)，
而“崗位”...總得有人填上。下一個“永不關(guān)閉的店鋪”，
也許就在你指尖滑動的一瞬間，悄然為你“開啟”了大門。2濃霧似乎比昨夜更加粘稠，
帶著鐵銹和廉價消毒水的混合氣味，沉沉地壓在死寂的街道上。王記雜貨店的卷簾門緊閉著，
門口那盞接觸不良的燈徹底熄滅了，只剩下一個空洞的、銹跡斑斑的鐵框，像被剜去的眼窩。
對面，“電購”倉庫的巨大黃色標識在濃霧中發(fā)出病態(tài)的、恒定的光，
無聲地吞吐著幽靈般的騎手和包裹。街道空無一人，連流浪貓狗都銷聲匿跡。
“嘎吱——嘎——吱——”一陣令人牙酸、仿佛生銹骨骼摩擦的聲音刺破了濃霧的沉寂。
王記雜貨店那扇昨夜自動卷起的卷簾門，正在緩緩地、極其不情愿地向下滑落！
鐵皮摩擦著軌道，發(fā)出痛苦的呻吟，最終“哐當”一聲，重重地砸在水泥地上，
恢復了緊閉的狀態(tài)。仿佛昨夜那場恐怖的吞噬從未發(fā)生。但寂靜只維持了片刻。
“嗡——嗡——”低沉、持續(xù)的嗡鳴聲由遠及近，并非來自電動車，
更像是某種沉重的機械在運轉(zhuǎn)。濃霧被攪動，
一個巨大的、模糊的輪廓緩緩移動到王記雜貨店的門口。那是一個小型廂式貨車，
車身涂著刺眼的亮黃色，車頂閃爍著一圈幽藍的冷光，卻沒有車標，
只有車廂側(cè)面印著一個巨大的、冰冷的二維碼。車門無聲地滑開。
兩個穿著“電購”管理員制服的人走了下來。他們的制服比普通騎手的更挺括，
材質(zhì)閃爍著非自然的合成光澤。臉上覆蓋著光滑的白色面具，沒有五官，
只有兩個深邃的、吸收一切光線的黑色像素點“眼睛”。他們動作精準、僵硬，
如同提線木偶。兩人徑直走向卷簾門。其中一個管理員抬起手臂，
袖口處探出一根閃爍著金屬寒光的細長探針，精準地插入卷簾門側(cè)面的鎖孔。
沒有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只有一陣微弱的電流“滋滋”聲?！斑菄}?！辨i開了。
另一個管理員伸出同樣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抓住卷簾門底部，
手臂上肌肉（如果那還能稱之為肌肉）輪廓在制服下異常清晰地凸起。他猛地向上一抬！
“嘎吱吱——轟?。 本砗熼T被以一種超越常人的力量暴力拉起，撞到頂軌，
發(fā)出巨大的回響。門洞大開，露出里面深不見底的黑暗，
一股濃烈的、混雜著灰塵、鐵銹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陳舊血腥味撲面而來。管理員沒有進去。
他們只是如同門神般站在門口兩側(cè)，像素點眼睛冷冷地注視著門內(nèi)。
濃霧似乎被這黑洞般的店鋪吸引，絲絲縷縷地滲入。幾秒鐘后，
一個身影在黑暗中踉蹌著、摸索著，走到了門口的光影交界處。是王伯。他比昨夜更加佝僂，
幾乎縮成了一團。那件破舊的棉衣還裹在身上，但左臂的袖子空空蕩蕩，軟塌塌地垂落著。
袖口處，本該是手腕的地方，只有一截被粗糙縫合、纏繞著骯臟滲血紗布的斷肢突兀地結(jié)束。
紗布邊緣，滲出暗紅近黑的粘稠液體，一滴一滴，緩慢而沉重地砸在積滿灰塵的地面上，
發(fā)出輕微的“嗒…嗒…”聲。他的臉深埋在陰影里，看不真切，
只有幾縷灰白干枯的頭發(fā)耷拉在額前。他的呼吸粗重而渾濁，帶著破風箱般的雜音。
管理員之一，用毫無起伏的電子合成音開口，聲音不大，卻穿透濃霧，
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街道上：“王記雜貨，‘深夜專送’服務點，重新上線。
”“系統(tǒng)指派：新員工，陳亮，編號：003。即刻到崗。”隨著管理員的話語，
一個年輕的身影被從管理員身后粗暴地推了出來，踉蹌著站到店鋪門口的光線下。
這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和廉價羽絨服，
臉上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和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他叫陳亮，
是幾天前在網(wǎng)絡(luò)上看到一則“高薪急聘深夜店員，包食宿”的廣告，
被誘騙到這個早已淪為鬼域的街區(qū)附近的。陳亮驚恐地看著眼前陰森如墓穴的店鋪，
看著門口那兩個非人的管理員，最后，目光死死地釘在王伯那空蕩蕩的左袖和滴血的斷肢上。
他想尖叫，喉嚨卻像被凍住，只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進去。
”另一個管理員的聲音更冷，像素點眼睛轉(zhuǎn)向陳亮，無形的壓力讓他雙腿發(fā)軟。
“我…我不干了！放我走！”陳亮終于擠出一點聲音，帶著哭腔，轉(zhuǎn)身就想跑。
“合同已生效。違約代價，你承擔不起?！钡谝粋€管理員冰冷地陳述，
“你的生物信息、債務信息、親屬信息…已全部錄入系統(tǒng)。拒絕上崗，后果自負。
”管理員抬手指了指陳亮口袋——那里，他的廉價智能手機屏幕不知何時自動亮起，
幽藍的光映著他慘白的臉，屏幕上赫然是一個無法關(guān)閉、無法退出的電子合同頁面，
血紅的倒計時正在跳動。陳亮渾身冰涼，如墜冰窟。他想起了廣告上那誘人的數(shù)字，
想起了家里等著錢治病的母親……絕望像濃霧一樣包裹了他。管理員不再廢話，
其中一人猛地抓住陳亮的后衣領(lǐng)，像拎小雞一樣將他拎起，
毫不留情地扔進了王記雜貨店那深不見底的黑暗門洞里！“啊——！
”陳亮的慘叫只持續(xù)了半秒，就被門內(nèi)的黑暗吞噬了，仿佛被一張巨口囫圇吞下?！芭?！
”一聲悶響，似乎是身體撞在硬物上的聲音，隨即是壓抑的、痛苦的呻吟。
管理員沒有再看里面。他們只是重新走到卷簾門兩側(cè)?！白獭币宦曒p微的電流聲。
卷簾門開始緩緩地、自動地向下滑動。在門縫徹底合攏前的最后一瞬，
站在門口光線邊緣的王伯，似乎極其緩慢地抬了一下頭。濃霧彌漫，光線昏暗，
但陳亮在驚恐的余光中，似乎瞥見了王伯的臉——那不再是昨夜那個干瘦老頭渾濁的臉。
他的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死尸般的青灰色，臉頰深深凹陷，眼睛的位置……那里沒有眼球，
只有兩簇微弱、閃爍不定的幽綠色電子光點，如同即將熄滅的鬼火，
冰冷地、毫無生氣地“注視”著被扔進來的他。接著，卷簾門“哐當”一聲，徹底落下，
隔絕了內(nèi)外。店鋪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的漆黑，只有王伯那粗重、破敗的呼吸聲，以及他斷臂處，
那緩慢而持續(xù)的、滴落在灰塵上的聲音。嗒…嗒…嗒…如同生命流逝的倒計時。
陳亮蜷縮在冰冷的地上，渾身發(fā)抖，
他能感覺到黑暗中有什么東西在靠近——是那個只剩下半條命的“王伯”。店鋪角落里，
似乎有微弱的紅光一閃，那是那部屏幕碎裂的舊手機，它又亮了，
幽幽的紅光映照出積滿厚灰的貨架。貨架上，
赫然多了一樣“新商品”——那是一個用粗糙草紙包裹的長條形物體，
形狀……像一截人類的小臂。紙包沒有完全裹嚴，一端露出的森白骨茬和一點暗紅的筋膜，
在手機屏幕的紅光下，觸目驚心。王伯佝僂的身影，拖著那條空蕩蕩的袖子，正一步一步，
無聲地挪向那個新來的、瑟瑟發(fā)抖的“同事”。店鋪外，兩個管理員如同完成任務的機器，
轉(zhuǎn)身登上那輛亮黃色的廂式貨車。車門無聲滑上，引擎發(fā)出低沉的嗡鳴，
車輛悄無聲息地滑入濃霧深處，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只有王記雜貨店緊閉的卷簾門，
像一個沉默的墓碑。門口地上，王伯斷臂滴落的幾滴暗紅污漬，正迅速被濃霧浸染、暈開，
最終消失不見。街對面，“電購”倉庫的黃色燈光依舊明亮刺眼，騎手們無聲地穿梭，取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