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爛招牌時，雨衣人腳邊的水洼泛著暗紅。他遞來沾血的硬幣，
我摸向收銀臺底的防狼噴霧。抽屜卻卡住了，用力一拽——半截慘白的手指，
正嵌在百元鈔的“100”上?！岸＿恕?，監(jiān)控突然響。陳富貴的聲音像冰錐：“豬蹄而已，
大驚小怪。”我瞅著雨衣人帽檐下的陰影，那只攥著硬幣的手，指甲縫里的泥，
和老陳斷指上的血痂一個色。第一部分：暴雨將至雨下瘋了。
豆大的雨點砸在便利店門口的霓虹招牌上，滋啦滋啦響，
那點可憐的紅藍光線在雨幕里抽搐著，隨時要斷氣。我這小破店活像被扔進了一灘濃墨里，
唯一的光源就是頭頂那幾根慘白的燈管，
照得貨架上那些過期雜志的油墨味都帶著股垂死掙扎的勁兒。
關東煮的鍋子在角落里咕嘟咕嘟冒泡，一股子甜膩膩的肉腥氣混著濕漉漉的水汽，
直往人鼻子里鉆，悶得慌。我搓了搓凍得發(fā)僵的手指，骨頭縫里都透著寒氣。摸出手機，
屏幕亮起，屏保是張全家福。我媽笑得一臉褶子，眼睛瞇成縫，
好像天大的難事在她那兒都能過去?？蛇@笑臉底下，壓著條短信，
像塊冰冷的石頭硌在我心口：“阿森，醫(yī)生說藥不能?！瓔屚侠勰懔??！辈?。
我用力閉了下眼，想把那行字從腦子里擠出去。藥不能停，錢呢？錢從哪兒來？三小時前，
老板陳富貴那張肥膩膩的臉還在我眼前晃悠。他剔著牙縫里的肉絲，油光光的嘴唇一撇，
冷笑能凍死人：“不想干？阿森，瞅見門口那些等單的外賣員沒？一個個眼珠子都餓綠了，
巴不得明天就頂替你呢！”唾沫星子差點噴我一臉。我能說啥？只能把腦袋垂得更低，
盯著自己洗得發(fā)白的鞋尖。鞋帶頭上沾著幾點深褐色的東西，像干涸的銹跡，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蹭上的。這碗飯，餿是餿了點，可餓不死人。媽的藥不能停。
“叮咚——”自動門那破鑼嗓子似的滑開聲，硬生生撕破了店里死水一樣的寂靜。
我猛地抬頭，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門口堵著個黑影。一件寬大的黑色雨衣，
從頭裹到腳，雨水順著下擺嘩啦啦往下淌，在他腳邊匯成一小股黑黢黢的溪流。
店里慘白的光勉強勾勒出個人形輪廓，看不清臉，帽檐壓得極低。
一股子混合著雨水腥氣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鐵銹般的味道，隨著濕冷的空氣猛地灌了進來。
操！我后脊梁骨瞬間竄起一股寒氣。這鬼天氣，這鐘點…可別是打劫的！腦子里警鈴大作，
我?guī)缀跏潜灸艿兀沂智那耐浙y臺底下摸去——那里藏著一罐防狼噴霧，買回來快一年了，
包裝都沒拆開過。冰涼的金屬罐身握在手里，稍微給了我一點虛假的勇氣。雨衣人動了。
他拖著步子往里走，動作有點怪，左肩膀明顯比右肩膀塌下去一大截，
像背著什么沉重的東西，又像是…跛了？膠鞋踩在剛拖過、還有點濕滑的地磚上，
留下幾個清晰的泥腳印。那泥不是常見的黃褐色，在燈光下，竟透著一股詭異的暗紅。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擂鼓似的撞著肋骨。他徑直走到收銀臺前，停下。沒說話，
只是伸出一只手。那手也藏在雨衣袖子里，只露出幾根手指，捏著一枚濕漉漉的硬幣。
指甲縫里深深嵌著黑紅色的污垢，像干涸的血痂?！耙弧话畋阋说臒煛?/p>
”聲音從雨衣帽子的深處傳來，沙啞，粗糲，像是砂紙在摩擦生銹的鐵皮，
還帶著點奇怪的漏風聲，把“煙”字咬成了“淹”。我強壓著胃里翻騰的不適感，
盡量不去看他那臟得嚇人的指甲。接過那枚帶著濕冷水汽的硬幣，冰得我一哆嗦。
拉開抽屜找零錢。抽屜里散亂地堆著些小額紙幣、硬幣、還有幾顆掉出來的薄荷糖。
就在我的手指撥開兩張皺巴巴的十塊錢時，我看到了它。抽屜最靠里的角落。一截東西。
蒼白，腫脹，頂端還帶著一點不自然的紫黑色。形狀…像一根被水泡發(fā)了的、腐爛的粉筆頭。
不！那分明是一截人的小指！斷口處參差不齊，筋肉翻卷出來，像被粗暴撕扯開的棉絮，
呈現出一種令人作嘔的灰白色。最恐怖的是，斷口正中央，一滴粘稠、暗紅的血珠，
正極其緩慢地、顫巍巍地滲出來，不偏不倚，
浸潤在下面一張百元大鈔上那個鮮紅的“100”字樣的油墨里。
“呃——”一股強烈的酸水猛地沖上我的喉嚨口，火燒火燎。我死死咬住腮幫子內側的軟肉，
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把那聲干嘔壓回去。牙齒陷進肉里，血腥味瞬間在嘴里彌漫開。頭皮發(fā)麻，
冷汗刷地一下從額角、后背冒出來，眼前陣陣發(fā)黑。我攥著那枚找零的硬幣，
手抖得像個篩子，硬幣幾乎要捏不住掉下去。就在這時，
收銀臺上方那個平時黑漆漆、像個擺設的監(jiān)控屏幕，突然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
陳富貴那張肥碩油膩的大臉，瞬間擠滿了整個方寸屏幕。他好像在一個光線很暗的地方，
臉上油光更顯得詭異。他咧著嘴，露出被煙熏黃的牙，眼睛卻像毒蛇一樣死死盯著我，
聲音通過劣質的揚聲器傳出來，帶著電流的滋滋雜音，像鈍刀子刮著骨頭：“蠢貨！
看什么看！那就是塊掉進去的豬蹄！臟了擦擦不就完了？”他的聲音陡然拔高，
充滿了赤裸裸的威脅，“敢報警？呵，阿森，老子有的是辦法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信不信我立刻報警，說你偷了店里這個月的流水？人贓并獲！你媽那藥…還想不想吃了？
你弟那大學…還想不想上了？！”屏幕上他那張扭曲的臉，和他那毒蛇吐信般的聲音，
比抽屜里那截斷指更讓我感到徹骨的寒意。偷錢？這臟水潑下來，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我媽怎么辦？我弟怎么辦？那張薄薄的大學錄取通知書，照片就貼在身后冷柜上，
邊角都磨得起毛泛白了，那是我弟熬了多少個通宵才換來的前程…我僵在原地，
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凍住了。手里那枚濕冷的硬幣，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燙。找零？
我還找什么零？抽屜里那玩意兒…雨衣人似乎完全沒在意監(jiān)控屏幕的亮起和老板的咆哮，
他只是靜靜地站著，像一尊被雨水浸泡透的黑色石雕。帽檐的陰影更深了，
完全吞噬了他的表情。那股鐵銹混合著土腥氣的味道，固執(zhí)地鉆進我的鼻腔。
我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用盡全身力氣，才控制著發(fā)抖的手，
把那枚硬幣輕輕放在沾著水漬的柜臺上?！盁煛瓱熢谀沁叄约耗冒?。
”我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幾乎不像自己的。雨衣人沒動。沉默像冰冷的潮水，
淹沒了狹小的便利店。只有關東煮鍋子還在不知死活地咕嘟著，
雨點砸在玻璃門上的噼啪聲密集得讓人心慌，
冰柜壓縮機嗡嗡的低鳴此刻聽起來像是某種不祥的預兆。他那只指甲縫里嵌著污垢的手，
緩緩抬了起來。不是去拿煙，
而是指向了我身后——那個正對著收銀臺、閃爍著紅點的監(jiān)控攝像頭。動作很慢，
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看…看…它…” 沙啞漏風的聲音再次響起，
每個字都像在砂輪上磨過?？矗靠词裁?？看監(jiān)控？我下意識地，
眼珠子不受控制地朝那個小小的監(jiān)控屏幕瞟去。屏幕里，陳富貴那張油臉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此刻店內的實時畫面。畫面有點模糊，帶著雪花點。
可以看到雨衣人側著身子站在收銀臺前，大半張臉都隱藏在雨衣帽檐的陰影里，
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下頜輪廓。他右邊的口袋，鼓鼓囊囊的，形狀很怪異，
不像裝的錢包或者手機，倒像塞了個…小盒子？或者…罐子？就在我盯著那鼓囊的口袋，
心頭疑云密布時，監(jiān)控屏幕上的雪花點突然劇烈地跳動、放大，
發(fā)出一陣刺耳的“滋啦——”聲！緊接著，在那片刺耳的電流噪音里，極其突兀地，
混進來一絲微弱、卻異常清晰的聲響——“吱————”那聲音又尖又細，
像是有人用指甲蓋，在極度用力地刮著一塊干燥的玻璃！聽得人牙根發(fā)酸，
后脖頸的汗毛瞬間集體起立！“?。 蔽覈樀脺喩硪欢哙?，低呼出聲，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后背重重撞在身后的香煙貨架上，幾包煙稀里嘩啦掉下來。聲音消失了。
屏幕上的雪花點也減弱了，恢復了之前那種模糊但尚能辨認的畫面。雨衣人依舊靜靜地站著，
指向攝像頭的手已經放下了。是…是電路受潮短路了？那刮玻璃的聲音…是電流雜音？
還是…我驚魂未定，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擂鼓一樣撞擊著耳膜。
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像冰冷的藤蔓，順著脊椎慢慢往上爬。冰柜的嗡嗡聲好像更響了，
在這死寂的店里，
那聲音里似乎真的夾雜著一種…一種細微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像是女人極力壓抑的抽泣聲？
我猛地甩頭，想把那可怕的幻覺甩出去。是排氣管破了吧？一定是排氣管破了！
我大口喘著氣，目光慌亂地掃過店里。雨衣人還杵在那兒，像一尊催命的瘟神。
不能待在這兒了…我得做點什么…找點東西…證明那是豬蹄？對！找豬蹄！
老板說是豬蹄…豬蹄…我?guī)缀跏翘右菜频?，踉蹌著從收銀臺后面沖出來，
一頭扎進狹窄擁擠的貨架通道里。貨架很高，頂上堆滿了積壓的紙箱，
投下大塊大塊沉重的陰影。通道里光線昏暗，
空氣里彌漫著灰塵、過期食品和潮濕霉菌混合的沉悶氣味。我像個沒頭蒼蠅一樣亂轉，
眼睛急切地掃過一排排貨架。膨化食品區(qū)、泡面區(qū)、餅干區(qū)…哪兒有豬蹄？
冷鮮柜里倒是有真空包裝的鹵豬蹄，
可抽屜里那截…那形狀…那顏色…那斷口…胃里又是一陣翻江倒海。我扶著一個貨架，
彎下腰干嘔了幾聲，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苦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就在這時，
我的目光無意間掃過最底層貨架的一個角落。
那里塞著幾包早已過期、包裝袋都蒙上一層灰的薯片。其中一包“香辣雞翅味”的，
鼓鼓囊囊的包裝袋邊緣，似乎…不太對勁？我蹲下身，湊近了看。心臟猛地一沉。
不是薯片鼓起來了。是一張小小的、被揉得皺巴巴的紙條，硬生生塞進了包裝袋的縫隙里。
更讓人頭皮發(fā)炸的是，那紙條的一角，被某種深褐色的、粘稠的東西，
牢牢地黏在了塑料包裝上！那顏色…那質地…像極了…干涸的血！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我顫抖著伸出手，指甲摳了好幾下，
才把那片黏連的血痂撕開一點，小心翼翼地把那張皺巴巴的紙條抽了出來。
借著貨架頂端昏暗的燈光，我勉強看清了紙條上的字跡。是用一種很粗的黑色記號筆寫的，
字跡歪歪扭扭，每一筆都抖得厲害，尤其是那些撇和捺，像被電擊過的人在抽搐著寫字，
透著一股歇斯底里的絕望和…痛苦？紙條上只有一句話，
像用盡全身力氣刻上去的詛咒：“下一個是你。”每一個扭曲的筆畫，都像一把冰冷的錐子，
狠狠扎進我的眼球！下一個是你…下一個是你…嗡的一聲，腦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
碎片紛飛！上周！就在上周！我蹲在店門口臺階上啃冷包子，
手機推送跳出來本地一條不起眼的社會新聞：《外賣員送餐途中意外斷指，
疑因勞資糾紛索賠無門》。配圖是個打了馬賽克的男人，纏著繃帶的手。
我當時還嗤笑了一聲，對著手機屏幕自言自語：“傻逼，這世道，不懂給老板塞紅包，
活該倒霉?！?那語氣，輕飄飄的，
帶著點事不關己的冷漠和…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對更底層者的優(yōu)越感。
那張打了馬賽克的照片，
那纏著繃帶的手…那外賣員…那外賣員…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懼像巨浪一樣兜頭拍下，
瞬間將我淹沒！雙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噗通”一聲，
我直接癱坐在冰冷潮濕的地磚上。屁股下面正好有一灘沒拖干凈的水漬，浸透了薄薄的褲料，
寒意刺骨。手機從口袋里滑出來，“啪”地一聲掉在地上。屏幕朝上，自動亮起。屏保上，
我媽那張布滿皺紋、卻笑得無比溫暖慈祥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清晰無比。她好像在看著我，
眼神里滿是關切和愛意。可是，就在這張無比熟悉、給我無數支撐的笑臉之上，
那紙條上四個猙獰的血字——“下一個是你”——如同燒紅的烙鐵，帶著地獄的硫磺氣息，
狠狠地、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視網膜上！灼燒！燃燒！“呃啊…！
” 我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絕望的嗚咽，像瀕死的野獸。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幾乎無法呼吸。
下一個是我？為什么是我？就因為…就因為我說了那句風涼話？就因為我像陳富貴一樣，
對著更苦的人露出了那點可鄙的冷漠？抽屜里的手指…貨架上的血字…雨衣人…他到底是誰？
！我手腳并用地在地上胡亂摸索，抓起掉落的手機，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屏幕的光映著我慘白扭曲的臉。
就在我抖得不成樣子的手指即將碰到屏幕解鎖鍵的瞬間——“嘩啦——哐當?。?！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猛地從便利店門口炸開！震得整個店鋪都似乎晃了一下！
貨架上的瓶瓶罐罐一陣叮當作響！我魂飛魄散地抬頭望去。只見那扇沉重的卷簾門，
不知被外面何等狂暴的颶風卷著，竟然硬生生地從中間撕裂、扭曲，如同被巨手揉爛的錫紙！
半扇門被狂風整個掀飛，像一片破敗的葉子般消失在墨黑的雨夜里！
剩下的半扇在門框上瘋狂地來回拍打、撞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哐當！哐當！”巨響！
冰冷的暴雨裹挾著刺骨的狂風，如同決堤的洪水，毫無阻礙地咆哮著沖進店內！
貨架被吹得東倒西歪，商品稀里嘩啦滾落一地。紙張、塑料袋漫天飛舞。
頭頂的燈管瘋狂閃爍了幾下，終于徹底熄滅！店里瞬間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只有關東煮鍋子下方那個小小的加熱指示燈，還在角落里散發(fā)著一點微弱的、鬼火般的紅光。
在門口那被撕裂的、如同怪獸巨口般的黑暗空洞里，借著外面路燈被暴雨扭曲的微弱光芒，
一個披著黑色雨衣的、佝僂的剪影，如同從地獄深淵里爬出來的惡鬼，靜靜地站在那里。
狂風卷動著他的雨衣下擺，獵獵作響。他似乎在…看著我。緊接著，那黑影動了。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踏著滿地的狼藉和倒灌進來的雨水，朝著我癱坐的方向，
緩慢地、堅定地走了過來。膠鞋踩在碎玻璃和積水里，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在黑暗和狂風暴雨的喧囂中，清晰地敲打在我的心臟上！絕望像冰冷的潮水，徹底將我吞沒。
我癱坐在冰冷的水漬里，背靠著搖搖欲墜的貨架，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了。
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索命的黑影，在破碎的黑暗里，一步一步，向我逼近。
他右腿拖行的軌跡，在濕漉漉的地面上留下一條斷續(xù)的水痕…咯吱…咯吱…那聲音越來越近。
就在那黑影幾乎要走到我所在的貨架通道入口時，一道慘白的閃電猛地撕裂了墨黑的夜空！
瞬間將整個狼藉的便利店照得亮如白晝！也照亮了那個雨衣人抬起帽檐下的臉！
閃電的光芒只持續(xù)了一剎那，卻如同燒紅的烙鐵，
將那副景象狠狠烙印在我的視網膜上——那不是一張完整的臉！
左半邊臉頰似乎受過可怕的創(chuàng)傷，肌肉扭曲糾結，一只眼睛灰白渾濁，毫無生氣，
像死魚的眼珠！而右眼，那只唯一還活著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瞪著我，
眼球布滿了猙獰的血絲，幾乎要從眼眶里凸爆出來！
充滿了無盡的怨毒、痛苦和…一種令人膽寒的瘋狂！是他！雖然那張臉被毀了大半，
但那眼神…那眼神我見過！在監(jiān)控錄像里！在老陳被沉重的貨架壓住，發(fā)出瀕死慘嚎時，
旁邊那個叼著煙、冷漠看著，甚至帶著點不耐煩的胖子——陳富貴！那個眼神，
和監(jiān)控里陳富貴踹開貨箱時，老陳看向他的眼神，一模一樣！只是此刻，那眼神里燃燒的，
是毀滅一切的火焰！“老…老陳？！” 我失聲尖叫，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完全變了調。
閃電的強光熄滅了，便利店重新陷入更深的黑暗。但那副地獄般的景象，
已經深深刻進我的腦海。緊接著，震耳欲聾的炸雷在頭頂轟然爆響！
整個店鋪都在雷聲中顫抖！“轟隆——！??！”雷聲的余威還在狹窄的便利店里嗡嗡回蕩，
震得我耳膜生疼，牙齒都在打顫。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重新包裹了一切。
只有關東煮鍋子底下那點微弱的紅光，像瀕死之獸的眼睛，在角落里幽幽閃爍。腳步聲停了。
那個被閃電照亮的恐怖面容帶來的沖擊太過強烈，我癱在冰冷的水泊里，大腦一片空白，
只剩下劇烈的耳鳴和心臟瘋狂撞擊胸腔的悶響。老陳？真的是老陳？！
那個被貨架砸斷手指、被陳富貴當成垃圾一樣踢開的老陳？他不是…他不是自殺沒死成，
然后失蹤了嗎？黑暗里，死寂無聲。只有狂風裹挾著暴雨，從破損的卷簾門洞口瘋狂灌入，
發(fā)出嗚嗚的悲鳴。他就在那里，離我最多不過三五步的距離。我看不見他，
但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股冰冷、怨毒、帶著鐵銹和土腥氣的目光，正牢牢地釘在我身上。
“呵…呵呵…” 一陣極其古怪、像是破風箱在艱難抽氣的笑聲，從黑暗深處傳來。
那笑聲干澀、嘶啞，漏風嚴重，每一個音節(jié)都扭曲變形，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恨意。
“小…阿…森…”他認得我！他真的認得我！那聲音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我的脖頸。
我猛地想起半年前那個下午。也是這樣的暴雨天，店里沒顧客，
我躲在最里面的貨架后面偷懶玩手機。突然，外面?zhèn)鱽硪宦暢翋灥木揄懀?/p>
緊接著是老陳撕心裂肺的慘叫！我嚇得一哆嗦，手機差點掉地上。出于一種本能的窺探欲，
我悄悄探出頭。巨大的貨架倒了，沉重的金屬框架和成箱的飲料、泡面，
像山一樣壓住了老陳。他的一條胳膊露在外面，瘋狂地揮舞著，手指痙攣地摳抓著地面，
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鮮血，從他身體被壓住的地方，正快速地在地面上洇開一片刺目的猩紅。
而陳富貴，我的老板，就站在旁邊。他不僅沒立刻救人，反而一臉嫌惡和暴怒，
對著被壓住的老陳破口大罵：“操你媽的！沒長眼??？！這他媽是你能碰的嗎？！
” 他甚至還抬起穿著尖頭皮鞋的腳，狠狠踹了一下壓在老陳身上的一個貨箱，
試圖把它踹開一點，但那動作更像是泄憤。“死透沒？沒死透就趕緊給老子爬出來！
壓壞的貨，你他媽賠得起嗎？！”我當時腦子一熱，幾乎是下意識地，顫抖著舉起了手機，
按下了錄像鍵。鏡頭里，陳富貴那張肥臉上猙獰的表情，老陳絕望痛苦的眼神，
地上的鮮血…那一刻，我腦子里閃過一個極其卑劣的念頭：拍下來！這他媽是證據！
說不定…說不定能敲陳富貴一筆！這混蛋克扣我多少工錢了？！
可當鏡頭再次掃過老陳那只在血泊中抽搐的手，看到他因劇痛而扭曲的臉，
聽到他那不成調的哀嚎時，一股巨大的恐懼和…羞恥感猛地攫住了我。敲詐？
我他媽在干什么？陳富貴是什么人？他會弄死我的！我手一抖，手機差點滑落。
就在陳富貴似乎有所察覺，目光兇狠地朝我這個方向掃過來的瞬間，我像被燙到一樣，
慌亂地、幾乎是帶著哭腔地，按下了刪除鍵…然后連滾爬爬地躲回了貨架最深處，
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后來救護車來了，老陳被抬走了，
聽說手指沒保住。再后來，聽說他想不開，在家上吊自殺，舌頭都勒斷了半截，
結果繩子斷了，人沒死成，然后他就徹底消失了…陳富貴賠了點錢，
輕飄飄地說老陳是違規(guī)操作，活該。記憶的碎片如同鋒利的玻璃渣，狠狠扎進我的腦海。
那天的血…對了！那天我慌不擇路躲藏時，好像踩到了地上的血！
我鞋帶頭上那幾點深褐色的污漬…難道…難道就是那天濺上去的老陳的血？！
今早出門時我還納悶，這臟東西怎么洗都洗不掉，原來…原來早就干了，發(fā)黑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和…遲來的、沉重的負罪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
我像個卑鄙的懦夫，在最該站出來的時候，選擇了刪除證據，選擇了躲藏！
“滋啦…” 頭頂那盞滅了的燈管突然又詭異地閃了兩下，發(fā)出瀕死般的電流聲。
借著這瞬間的微光，我猛地看向收銀臺方向那個小小的監(jiān)控屏幕。屏幕居然還亮著！
大概是備用電源？畫面上播放的，正是半年前那場事故的回放錄像！雖然畫面模糊，
雪花點很多，但我清晰地看到：沉重的貨架倒下，老陳被壓住，鮮血蔓延…然后，
陳富貴那張肥碩的臉擠進畫面，他罵罵咧咧，抬起腳，狠狠踹在壓住老陳的貨箱上！
那動作充滿了暴戾和冷漠！就在這個畫面定格的一瞬間！
“吱呀——”便利店那扇被狂風撕裂、只剩下半扇殘骸、還在瘋狂拍打的破卷簾門洞口，
一個佝僂的、披著黑色雨衣的身影，被外面慘淡的路燈光投射進來，
清晰地映在對面沾滿水漬和污跡的墻壁上！那個剪影！那個姿態(tài)！
尤其是右腿拖行的動作——沉重，艱難，
每一步都像在對抗無形的枷鎖——與監(jiān)控錄像畫面里，
被貨架壓住、痛苦掙扎、最終被拖走的老陳，最后留下的那個拖行痕跡，
完完全全地重合在了一起！是他！就是他！不是鬼！是活生生從地獄爬回來復仇的老陳！
“啊——！” 極致的恐懼終于沖垮了理智的堤壩，我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
手腳并用地在濕滑的地上向后猛蹭，后背重重撞在貨架上，震得上面的東西噼里啪啦掉下來。
就在這時，那個一直沉默矗立在黑暗通道入口的雨衣人，動了。他朝著我，向前踏出了一步。
膠鞋踩在碎玻璃上，發(fā)出刺耳的碎裂聲。第二部分：深淵回響“咯吱。
”那一步踩碎的不只是玻璃，更像是踩在我緊繃到極限的神經上。我猛地向后一縮，
脊背狠狠撞在冰涼的金屬貨架上，震得上面幾瓶醬油搖搖欲墜。黑暗像濃稠的墨汁，
吞噬了所有細節(jié)，
只能感覺到那股混合著雨水腥氣、鐵銹味和…一種類似潮濕泥土的、令人作嘔的甜腥氣，
隨著他的靠近，撲面而來，幾乎讓我窒息?！袄稀详悺愂?！” 我喉嚨發(fā)緊，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哭腔，“是…是你嗎？你…你別過來！我…我沒害你！真的！
我…”黑暗里，那破風箱般的、漏風的嘶啞聲音再次響起，
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渣：“沒…害…我？” 他似乎在咀嚼這幾個字，
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嗬嗬”聲，像是在冷笑，又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眼…睛…都…瞎…了…嗎？”我語塞。巨大的負罪感像巨石一樣壓在心口，沉甸甸的，
壓得我喘不過氣。是啊，我看見了。我看見了全過程，我甚至…錄下來了。
雖然只有短短幾秒，雖然我刪掉了…但那一刻的懦弱和卑劣，是實實在在的。
“陳…陳富貴…” 我?guī)缀跏敲摽诙?，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是他！是他害的你?/p>
他踹貨箱！他不賠錢！他…”“他？” 老陳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癲狂的尖利，
“他…說…我…是…摔…死…的…蟑…螂！” 最后幾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那漏風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和痛苦而扭曲變形，如同厲鬼的嚎哭！伴隨著這聲嘶吼，
一股更濃烈的、難以形容的腐敗氣味猛地沖進我的鼻腔！像是…爛肉混合著膿液的味道！
緊接著，
一道微弱的光線從關東煮鍋子那邊斜斜地掃過來一點——是鍋子底下那點可憐的紅光，
以及外面偶爾劃過的、被暴雨扭曲的路燈光芒。借著這點微光，我驚恐地看到，
老陳那只一直藏在寬大雨衣袖筒里的左手，猛地抬了起來！
他手里握著一把銹跡斑斑的老虎鉗！鉗口沾滿了黑紅色的污垢，更駭人的是，
在其中一個鉗齒的縫隙里，死死地卡著半片東西！小小的，帶著點弧度，邊緣不規(guī)則，
在微弱的光線下，反射出一種詭異的、帶著碎鉆的粉色光澤！指甲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