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來到了黎蘇父母家。
這是一片老小區(qū),墻壁粉刷已經(jīng)掉下來一大片,取而代之是蔥郁的土鼓藤。
老實說,這大半年來,我無數(shù)次不想著過來質(zhì)問他們。
我想問問黎蘇滿身都是老去的傷口,是怎么回事?
黎蘇早就死去的童貞,又是怎么回事?
我想問問身為父親,怎能做這么禽獸不如的事情?
但當(dāng)黎蘇父親開門的一瞬間,我被驚呆了。
他已經(jīng)頹廢蒼老得不像話。
滿臉胡子拉碴,灰敗的頭發(fā)凝結(jié)在一起,他的眼窩深陷,消瘦,甚至脊背也佝僂得厲害。
黎蘇父親看到我后,也愣住了,顯然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來拜訪過。
當(dāng)?shù)弥沂抢杼K同學(xué)后,他表示歡迎。
進屋后,我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就看見了三張遺照。
一個是黎蘇。
一個是黎蘇母親。
還有一個是開朗笑著的小女孩。
黎蘇父親臉上流露出落寞痛處的神情。
黎蘇父親說:
“蘇蘇跳樓死掉后,她媽媽思念過度,也去世了。”
我只覺得巨大的違和感撲面而來。
似乎從開始我便弄錯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喉嚨滾了半天,最后只吐出節(jié)哀兩個字。
我停頓一會兒,沒有再拖泥帶水,便直說到。
“叔叔,黎蘇的手機,你還保存著嗎?可以給我看看嗎?”
黎蘇父親神色一滯,顯然沒想到我來此的目的,竟只是為了一部舊手機。但他沒有多問,我仔細編造的理由,也便沒有了用武之地。
黎蘇父親拿過來一個小盒子,里面全是黎蘇的遺物,他從盒子里找到了黎蘇手機,遞給我。
我仔細瞧了下,有裂紋和膠水粘上的痕跡,但周邊血跡都有細心擦去,只有深入按鍵里面的,還能看見幾分黑褐色。
我按了開機鍵,不知是壞了還是沒電。
黎蘇父親告訴我,拿到黎蘇遺物的時候,手機就這樣子。
后來黎蘇母親為了防止手機碎掉,在裂口涂了膠水。
就在我等待充電的過程中,黎蘇父親給我倒了杯水。
我并沒有喝下。
但黎蘇父親的精神顯然不好,拉著我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
大多都是黎蘇是個好女孩,不可能會做這種事。
然后又開始回憶起過去的幸福,他的時間感是錯亂的,時常說到現(xiàn)在又說到過去,卻都是銘記于心的片段。
說實話這動搖了我對他的不堪印象。
黎蘇父親說到高興的地方,他邀請我去參觀黎蘇的房間。
很整潔很干凈又十分簡約。
沒有普通女孩子臥室的五彩斑斕,反而有種單調(diào)的冷。
但桌角擺放的吉他和曲譜,卻為這份冷添加了幾筆暖意。
我用右手彈撥了琴弦,注意到弦排列順序是反過來的。
我許久凝視著,觀察起整個房間。
我又翻開畫筒里黎蘇的畫。
里面有爸爸媽媽女兒,也有媽媽男孩女孩,還有男孩女孩。
但是從來沒有過爸爸男孩同窗的畫。
我好奇的問這小男孩是誰,黎蘇父親卻同樣也不知,但停頓一會兒,他又說可能是小時候的玩伴。
我的思緒充滿了疑惑。
然后我突然注意到那幅男孩女孩畫的背后寫了一句話:“下一次,請為自己好好活著!”
我不清楚在和誰說,但我知道一點,黎蘇眼中的父親絕對是一個好父親,不然不會連續(xù)畫下這樣的畫。
回到客廳我拔下充電線。
但黎蘇的手機已經(jīng)無法開機,顯然早就壞掉了。
我問黎蘇爸爸能不能將手機暫時借我,他答應(yīng)了,并相信我所說的:黎蘇手機里存儲了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號碼。
在準(zhǔn)備離去前,我沒有再繼續(xù)猶豫,神情認真問出了,關(guān)于黎蘇身體上那些傷痕的疑惑。
黎蘇父親一聽,便露出極其復(fù)雜的情緒。
他停頓許久,終于嘆息地告訴了我:黎蘇其實是他和妻子從鼓山福利院收養(yǎng)的孩子...
黎蘇父親的話還沒有說完,我便已經(jīng)明白他的意思。
他拿出相冊給我看。
讓我從開頭開始翻。
那是一個小女孩從剛出生到逐漸長大的成長照片合集,卻在十歲那年她的生日后戛然而止。
黎蘇父親對我說:
“她是我的女兒,黎蘇?!?/p>
我明白他的意思。
“大概8年前,我妻子開車送女兒去上學(xué),因為失誤導(dǎo)致車禍發(fā)生?!?/p>
他指著照片里的小女孩,眼里露出悲傷懷戀的神情。
“我的女兒死去了。”
他停頓了許久。
“我的妻子無法接受這個現(xiàn)實,她認為這個錯誤是她自己造成的?!?/p>
“她開始自責(zé),每天以淚洗面。”
“她的精神和身體日漸衰弱,好幾次想要自殺都被我發(fā)現(xiàn)了?!?/p>
“于是我們決定去孤兒院領(lǐng)養(yǎng)一個女孩,頂替我與妻子心中女兒的存在。”
“在鼓山福利院,那個小女孩牽著另一個瘦消陰沉的小女孩,用粉筆給小孩子們畫著可愛的畫兒。”
“我和妻子一眼就相中了那個女孩,她是那么開朗那么的陽光?!?/p>
“妻子也因為她,露出曾經(jīng)消失的笑容。”
他將相冊往后翻了兩頁,那是一張養(yǎng)父養(yǎng)母女孩的全家福照片,往后替代黎蘇的,是另一個黎蘇的長大。
我死死盯著照片中的小女孩模樣。
巨大雷霆劈開了天空濃稠的黑暗。
這大半年來無數(shù)次回想、推理逐漸捋成一條綿延的線,為我找到了最初的答案!
我的心跳得快了。
黎蘇父親后面說了什么,我已經(jīng)沒有心思去聽。
匆匆與他告別之后,我便立即趕往修理手機的店鋪。
令我松一口氣的是,黎蘇的手機成功開了機,至少我不需要拜托喬叔,利用警察的身份去營業(yè)廳調(diào)出記錄。
我立刻打開手機,翻到通話記錄。
果然如我所想那般,在那夜九點十三分,她撥通了一個長達一小時的電話。
我看著電話上備注的名字,感覺到了無窮盡的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