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世界驟然失聲。
像被一只無形巨手扼住了咽喉,所有瘋狂的咒罵、殘忍的呼喊、亢奮的催促……戛然而止!
凝固在村民們的喉嚨里,變成一片被掐斷脖子般的死寂,只余下“呃…呃…”的、徒勞的喉音。
薄霧的邊緣,一個修長優(yōu)雅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毫無征兆地顯現(xiàn)。
他穿著一身近乎黑色的墨綠絲絨和服,衣擺上用極其細密的銀線繡著大朵大朵怒放卻又妖異的彼岸花,走動時花影搖曳,如同流淌的銀月。
一頭微卷的黑發(fā)垂在頸側,映襯著那張俊美得近乎妖異的側臉。
他只是閑庭信步般踱入這血腥的修羅場,那雙微微上挑的眼睛,瞳仁是純粹而深不見底的紅。
目光隨意地掃過現(xiàn)場,落在那個綁在石磨上的孩子和他身邊蔓延的暗紅血泊上時,那漠然的眸子里似乎掠過一絲近乎玩味的漣漪。
最先遭殃的,正是蹦跶得最起勁的小豆子。
他臉上的表情還凝固在興奮的殘酷狀態(tài)。突然,他小小的身體猛地僵直,眼珠以一種不可能的幅度暴突出來,仿佛要從眼眶里掉出!
然后,在周圍幾個村民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
“噗!”
小豆子的身體像個被撐爆的氣球一樣炸開了!
是皮肉骨骼被瞬間撕裂時濕漉漉的悶響。
血霧混雜著骨肉的碎片如同驟雨般噴灑開來,兜頭蓋臉地淋了他旁邊的屠戶和老三一臉一身!濃烈的血腥味暴漲了十倍!
這如同地獄畫卷的一幕,成了徹底崩盤的信號彈。
“嘎——!”“呃?。 薄?/p>
曬谷場上的村民如同被鐮刀齊刷刷割倒的麥子。
有的人雙手死死扼住自己的脖子,眼球翻白,舌頭伸得老長,身體扭曲成不可思議的角度,無聲地倒地抽搐,瞬間咽氣;
還有的人像被無形的巨大外力扭動,骨骼發(fā)出清脆而密集的碎裂聲,身體成了一攤不成形狀的血肉混合物……
奶奶驚恐欲絕的臉被定格。
她枯槁的身體像一具失去了支撐的木偶,緩緩地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還保持著剛才高舉手臂欲要下令的姿勢。
她渾濁的老眼瞪得滾圓,瞳孔擴散,嘴巴大大張開,里面卻沒有流出任何聲音。
最終,她“噗通”一聲趴在了地上,只剩下一層蒙在細小骨骼上的枯皮和一叢稀疏干枯的頭發(fā),還有那雙至死都圓睜著、透著無盡恐懼的、空洞的眼眶。
整個過程,僅僅過去幾個彈指。
那個墨綠和服的男人,鬼舞辻無慘,此刻已經(jīng)踱步到了朝顏面前。
他居高臨下,如同地獄的主宰在審視一只瀕死的螻蟻。
那雙如同血色深淵的瞳孔,平靜地與朝顏那雙因為恐懼而失焦的琥珀色眼睛對上了。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風吹過空曠曬谷場揚起的、帶著濃烈血腥的塵土。
“想活下去?”那低啞滑膩的、屬于魔鬼的聲音輕輕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誘惑。
這句話,如同一道霹靂,在朝顏混沌一片的意識中炸開了一道細微的裂縫!
活下去?
這個詞像是投入死水的一塊巨石。
求生的欲望是任何生物的本能,尤其是在目睹了如此慘烈、如此不公的地獄之后。
但剛才那一瞬間滅殺所有人的力量……那種徹底改寫結局的力量,如同最黑暗也最耀眼的光芒,狠狠刺穿了朝顏瀕死的絕望。
這個人是惡魔。毫無疑問。
但他殺了那些人!殺了那些逼死母親、要處死自己的兇手!殺掉了奶奶!殺掉了整個愚昧而冷酷的村莊!
在十幾歲孩童那剛剛被仇恨和巨大痛苦洗禮過的、尚未形成完整是非觀的認知里
這是恩典!是拯救??!
是這個強大得如同神明或惡魔的存在,將自己從必死的境地里中硬生生拉了出來!
朝顏的心臟像是被這只冰冷蒼白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一股滾燙的熱流涌上眼眶,但流下的不僅僅是淚水,更混雜著臉頰上未干涸的、父親的血污。
“求…求您…”朝顏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帶著泣血的顫音和絕對的卑微。
他試圖掙扎,沉重的青石壓得他胸口劇痛,但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反綁在身后石磨上的頭顱,艱難地向泥地磕去!
額頭重重地撞進冰冷的、沾滿血污的泥土里,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給我……給我力量……”他哽咽著,喘著粗氣,“給我報仇……活下去……的力量……我再也不想……被人這樣……踩在腳下……”
力量!像剛才那樣的力量!他要力量!不是為了別的,只是為了不再像今日這般,無力地看著至親受辱慘死!
為了不再被隨意打罵、踐踏、處決!
為了活下去!
哪怕……代價是投入惡魔的懷抱!此刻的無慘,就是他絕境中唯一的浮木,唯一的、扭曲的希望!
無慘那完美如雕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波動。
他的視線落在朝顏沾滿血污泥土的額頭上,又緩緩移到他那雙因為極度渴望和巨大痛苦而盈滿淚水、又被血染紅的琥珀色眼睛上。
那雙非人的紅瞳深處,似乎有那么一絲細微到無法捕捉的……興趣?像是看到了新奇的東西。
他緩緩地蹲下身。
帶著一種非人的優(yōu)雅,冰冷的指尖輕輕觸上了朝顏粘著血污的下巴,緩緩抬起他的臉。
他的手指細膩、冰冷得不帶一絲活人的溫度。
鮮血順著朝顏纖細蒼白的脖頸流下,在精致的鎖骨窩處暫時滯留,形成一小片溫熱而粘稠的洼地。
這血腥又脆弱的畫面,帶著一種詭異的、病態(tài)的美感。
無慘很輕地扯動了一下唇角,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施舍與主宰般的玩味。
像是發(fā)現(xiàn)了一件還算有趣的玩具,或者看到一只奄奄一息的美麗小鳥向自己張開了乞求的喙。
“活下去?”他低語,那聲音如同毒蛇鉆進朝顏的耳膜深處,“那就,變成鬼吧?!?/p>
話音落下的剎那!
那只停留在朝顏下巴上的冰冷手指,驟然變得如同燒紅的烙鐵!
沒有過程,只有瞬間爆發(fā)的、無法形容的非人劇痛!如同千萬根燒紅的鋼針,從被觸碰的那一點,朝顏的后頸處猛地炸開!
“嗚——啊啊啊——!?。。 ?/p>
朝顏爆發(fā)出非人的哀嚎!
眼前的整個世界瞬間被一片濃稠的、翻滾的血色所覆蓋!
在這血色的混沌中,無數(shù)被壓抑在腦海最深處的記憶碎片瘋狂涌出:
母親塞給他偷來的鑰匙時,手指那細微而真實的顫抖和她眼中壓抑的微光;
鐵釬燙焦母親皮肉瞬間,她望向自己時那雙瞳孔里翻涌的劇痛、絕望和最后一絲留戀;
鐮刀切開父親脖頸時,那噴涌而出的、滾燙得令人作嘔的粘稠液體噴濺在臉上的觸感;
……
沖擊他腦海的是無數(shù)不屬于他的,陌生的信息流!
陽光的禁忌、鮮血、強大的能力、鬼殺隊……十二鬼月、血鬼術、柱……以及一個絕對清晰地端立于這些記憶碎片盡頭,是所有異變之源,是絕對的主宰者。
主人。
這個概念如同本能烙印在靈魂之上。
當最后一絲非人的痛楚如同退潮般從身體的每一寸角落抽離時,朝顏發(fā)現(xiàn)自己仰面躺在冰冷的泥地里。
身體的劇痛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輕盈和健康。
他茫然地抬起手,指尖修長、蒼白得近乎透明,在月華下散發(fā)著一種非人的細膩光澤,如同上好的白瓷。
手指撫過原本劇痛的后頸,那里光滑一片,連一絲傷痕都沒有,只有微微發(fā)燙的殘余觸感證明剛剛的地獄是真實的。
接著,他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臉。觸感冰涼細膩,卻感覺有些陌生。
他猛地坐起身,對上的是前方不遠處那雙如同血寶石般的眼睛。
無慘依然站在那里,似乎連位置都未曾挪動一步。
朝顏本能地低頭,看向自己在月光下的手,從污血中倒影出的,不僅僅是那過于精致的蒼白。
更令他驚異的是,他那雙原本琥珀色的清澈眼瞳,此刻已然完全變成了深沉的血紅色,如同盛滿了融化的紅寶石。
眼尾處更是自然漾開了一抹如同用胭脂精心勾勒出的、極其嬌媚艷麗的紅色紋路,襯得那張本就男生女相、過分漂亮的少年臉龐,更添了幾分妖異詭譎卻又驚心動魄的魅惑。
“主……主人?!币粋€稱呼不受控制地、如同最虔誠的信徒脫口而出。
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依賴、敬畏和……卑微的歸屬感。仿佛這個稱呼天生就該如此。
無慘那雙深不見底的紅眸,瞳孔極其細微地收縮了一下。
并非憤怒或厭惡,而是一個極其短暫意外的反應。
他活了太久太久,身為所有鬼的源頭和絕對支配者,聽過無數(shù)稱呼——大人、始祖、神明……但從沒有哪一個鬼,用如此直接、如此順理成章、甚至帶著一絲雛鳥般孺慕意味的稱呼稱呼過他。
隨即,那薄冷的唇線第一次真正向上、清晰地勾起了一個弧度。并非開懷的笑,更像一個終于發(fā)現(xiàn)了值得把玩片刻的趣物時流露出的、居高臨下的施舍。
“呵……”一聲低沉的、滑膩的笑聲溢出,像黑絲絨上滾落的冰珠?!皽柿??!彼p啟唇,“從今往后,你便以此稱呼。‘主人’?!?/p>
無慘優(yōu)雅地站起身,墨綠絲絨和服下擺的銀線彼岸花在冰冷的夜風中無聲流淌。
他最后瞥了一眼廢墟般的曬谷場,目光掃過朝顏被月光勾勒得近乎剔透的側臉輪廓,停留在他眼尾那抹如血侵染般的艷麗紋路上。
“朝顏?”他復述這個名字,并非詢問,更像是確認一個物品的標簽,“倒是貼切。花名,朝生暮死,卻又…”他的視線滑過朝顏指間那把小巧冰冷的銅鑰匙,“…帶刺。”
“跟上?!甭曇艋謴土艘回灥哪幻?,仿佛剛才那一絲微弱的情緒漣漪從未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