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像是天漏了。豆大的雨點砸在蘇家別墅巨大的落地窗上,
發(fā)出沉悶又急促的“噼啪”聲,匯成一道道扭曲的水痕,蜿蜒而下。
窗外的世界被灰蒙蒙的雨幕吞噬,只剩下庭院里幾盞歐式路燈昏黃的光暈,
在狂風中瑟瑟發(fā)抖,映照著修剪精致的草木一片狼藉。
水晶吊燈的光芒冰冷地傾瀉在客廳昂貴的波斯地毯上,
空氣里彌漫著頂級熏香也壓不住的沉重。我,蘇晚晴,或者說,即將不再是蘇晚晴的人,
安靜地站在客廳中央。對面,是養(yǎng)育了我十八年的蘇家夫婦——蘇宏遠和林玉茹。他們臉上,
再找不到一絲往日的慈愛,只剩下冰冷的審視和一種……如釋重負的疏離。
林玉茹保養(yǎng)得宜的手指間,捏著一張薄薄的紙。她沒有遞過來,而是手臂猛地一揚,
那紙便帶著尖銳的破風聲,“啪”地一聲甩在了我的臉上。紙邊劃過皮膚,
留下細微卻清晰的刺痛感?!翱辞宄 彼穆曇艏饫?,穿透雨聲,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
“蘇晚晴,不,我該叫你什么?野種?這張親子鑒定寫得明明白白!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兒!
你身上流的,是不知道哪個下賤胚子的血!”她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幾乎要戳到我的鼻尖,
胸口因憤怒而劇烈起伏:“我們蘇家,白白養(yǎng)了你十八年!錦衣玉食,最好的學校,
最好的資源……全喂了白眼狼!你知道這對我們、對薇薇造成了多大的傷害嗎?
她才是我們蘇家真正的明珠!她本該擁有的一切,都被你這個冒牌貨霸占了!
”蘇宏遠站在妻子側(cè)后方,臉色鐵青,嘴唇緊抿成一條冷酷的直線。他沒有看我的眼睛,
目光落在昂貴地毯繁復的花紋上,仿佛那里有什么更值得關(guān)注的東西。他的沉默,
比林玉茹的尖叫更沉,更冷。周圍,蘇家旁系的幾個親戚也都在場。他們的目光像探針,
在我身上逡巡,帶著好奇、憐憫、幸災樂禍,
還有毫不掩飾的打量一件即將被丟棄的舊物的冷漠??諝庹吵淼米屓酥舷?,
水晶燈的冷光落在那些精心修飾的臉上,映照出一種虛假的華麗。
我甚至能清晰地聽到旁邊一個年輕表妹壓抑不住的、帶著惡意的輕笑聲。
臉頰上被紙劃過的細微刺痛感還在,林玉茹尖銳的控訴在耳邊嗡嗡作響。十八年的時光,
那些溫暖的早餐,生日時昂貴的禮物,生病時床邊擔憂的守候……像投入沸水的冰塊,
瞬間消融殆盡,只留下刺骨的寒氣。心臟的位置,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又猛地撕開,空蕩蕩地漏著風。然而,這洶涌的、幾乎要將我撕裂的痛楚和窒息感,
卻在即將沖破眼眶的瞬間,被一股更強大的、源自骨髓深處的力量死死按了回去。
那力量古老而沉靜,帶著千鈞之重,如同深海之下亙古不變的寒流。它提醒著我的來處,
也壓下了所有屬于“蘇晚晴”的軟弱。我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讓那帶著昂貴熏香卻冰冷刺肺的空氣充滿胸腔。再抬眼時,眼底所有的波瀾都已平息,
只剩下深潭般的沉寂。我甚至微微彎了彎唇角,一個沒有任何溫度、近乎虛無的弧度。
“明白了?!蔽业穆曇繇懫?,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在這充斥著尖刻和雨聲的空間里,
顯得異常突兀,甚至詭異。林玉茹的控訴戛然而止,她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驚疑不定地看著我。蘇宏遠也終于抬起了眼,銳利的目光帶著審視刺向我。我不再看他們,
目光平靜地掃過他們身后通往二樓臥室的旋轉(zhuǎn)樓梯,聲音依舊平穩(wěn):“我離開。
現(xiàn)在就可以走?!绷钟袢沣读艘幌?,隨即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出聲,
刻薄重新爬上她的眼角眉梢:“走?當然要滾!難道你還想賴在這里不成?
不過……”她上下打量著我,如同在看一件待估的舊家具,帶著施舍般的倨傲,
“看在你叫了我們十八年爸媽的份上,蘇家也不會太絕情。
你房間里的那些衣服、包包、首飾……哼,都是些薇薇看不上或者用舊了的,你都可以拿走。
畢竟,穿慣了綾羅綢緞,怕是也受不了外面的粗布麻袋吧?”她的話語像淬了毒的針,
一根根扎過來。我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她說的是一件與我無關(guān)的事。
直到她話音落下,我才輕輕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窗外的暴雨聲?!澳切?/p>
都不需要?!薄笆裁??”林玉茹和蘇宏遠同時皺眉。我的目光越過他們,
落在別墅深處某個方向,那里曾屬于蘇家那位早已過世、性格孤僻的老夫人。
“我只要一樣東西,”我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外婆留下的那個檀木盒子。
里面,只有一塊舊玉佩?!笨諝馑查g凝固了。林玉茹的臉色猛地一變,
像是被戳中了什么隱秘的痛處,聲音陡然拔高:“不行!那是我媽的東西!憑什么給你?
你算什么東西!”她的反應(yīng)激烈得近乎失態(tài)。蘇宏遠也沉下了臉,眉頭緊鎖,
眼神銳利地審視著我:“晚晴,那塊玉佩……是老太太的念想。你拿它做什么?”念想?
我心底掠過一絲冰冷的嘲諷。蘇家老太太,
那位據(jù)說出身沒落書香門第、晚年幾乎被蘇家遺忘在角落的老人,她留下的唯一一件遺物,
一個破舊的檀木盒子,里面只有一塊質(zhì)地溫潤卻樣式古樸的玉佩。
在蘇家這座堆金砌玉的豪宅里,它實在不起眼。
林玉茹甚至曾當眾嫌棄它“土氣”、“不值錢”,隨手扔在庫房角落積灰。如今,
這激烈的反對,反而顯得欲蓋彌彰?!巴馄排R終前,只有我在她床前。”我的聲音依舊平淡,
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目光卻毫不避諱地迎上蘇宏遠探究的視線,
“她拉著我的手,把盒子交給我,說那是她唯一能留給我的東西。上面刻著的‘青崖’二字,
是外婆的閨名?!蔽翌D了頓,清晰地吐出后半句,“它對我,是念想。對蘇家,
”我的目光掃過林玉茹瞬間變得難看的臉,“只是一件占地方的舊物。
蘇家要收回十八年的養(yǎng)育之恩,我認。但外婆留給我的東西,我?guī)ё?,天?jīng)地義。
”“青崖”二字出口的瞬間,蘇宏遠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他死死地盯著我,
眼神復雜難辨,震驚、懷疑、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交織其中。他嘴唇動了動,
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沉沉地吐出一口氣,疲憊地揮了揮手,聲音帶著一種壓抑的沙啞。
“給她?!薄昂赀h!”林玉茹尖叫起來,滿臉的不敢置信和憤怒?!拔艺f,給她!
”蘇宏遠猛地低吼一聲,聲音不大,卻帶著家主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下了林玉茹的尖叫。
他疲憊地捏了捏眉心,看我的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最終只化作一句冰冷的驅(qū)逐,“拿了東西,
立刻離開。從今以后,蘇家與你,再無瓜葛。
”一個老傭人很快捧著一個蒙塵的深色檀木小盒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遞到我面前。盒子古舊,
邊角磨損得厲害,透著一股沉靜的時光氣息。我伸出雙手,穩(wěn)穩(wěn)地接過。入手微沉,
帶著木質(zhì)的溫涼。指尖拂過盒蓋上模糊的雕花,一種奇異的感覺順著指尖蔓延開來,古老,
熟悉,帶著血脈深處的呼喚。我沒有打開看,
只是小心翼翼地將其收進我那個洗得發(fā)白、邊緣磨損的舊帆布背包里。動作輕柔而珍重,
仿佛捧著稀世珍寶。這個與周圍奢華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舊包,是我進入蘇家前唯一的行李。
在蘇宏遠復雜難辨和林玉茹怨毒如刀的目光注視下,
在那些旁系親戚混雜著鄙夷、好奇和一絲莫名敬畏的視線中,我背起那個舊背包,
挺直了脊背,轉(zhuǎn)身。沒有再看這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一眼,沒有留戀,沒有告別。
推開沉重的雕花大門,狂風裹挾著冰冷的雨水瞬間劈頭蓋臉砸來,幾乎讓人窒息。
單薄的衣物瞬間濕透,緊貼在皮膚上,刺骨的寒意瞬間席卷全身。
我毫不猶豫地踏入了那片傾盆的雨幕之中。身后的門,“砰”地一聲被用力關(guān)上,
隔絕了里面所有的光鮮亮麗和冰冷無情。巨大的聲響被狂暴的雨聲吞沒。
別墅區(qū)空曠的道路上,只有我一個人。雨水在腳下匯成渾濁的溪流,
路燈的光暈在雨簾中扭曲變形。腳步踩在濕滑的路面上,發(fā)出單調(diào)而孤獨的回響。
每一步邁出,都像是將“蘇晚晴”這個名字,連同那十八年虛幻的溫暖和此刻冰冷的背叛,
一同狠狠踩進泥濘深處。冰冷的雨水沖刷著臉頰,順著脖頸流入衣領(lǐng),帶來刺骨的寒意。
然而,背包里緊貼著背脊的那個小小檀木盒子,卻散發(fā)著一絲奇異的、難以言喻的暖意,
透過濕透的布料,微弱卻頑強地熨帖著皮膚,仿佛一顆沉寂許久的心臟,在冰冷的雨夜中,
重新開始了緩慢而有力的搏動。風雨如晦,前路茫茫。我抬手抹去眼前的雨水,
目光穿透厚重的雨幕,投向城市另一端燈火迷離的遠方,那里是混亂、貧窮,
也意味著……新的開始。十年光陰,彈指一瞬。深城,這座以光速膨脹的南方大都會,
此刻正被初夏的驕陽炙烤著??諝饫锔又疱X、野心和鋼筋混凝土蒸騰出的燥熱氣息。
城市中心,新落成的“云頂之光”國際會展中心,
巨大的玻璃幕墻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白光,像一塊巨大的鉆石,宣告著財富與地位。
這里正舉行著深城年度最頂級的商務(wù)投資峰會——“未來之眼”。
西裝革履的金融巨鱷、手握重金的創(chuàng)投大佬、科技新貴、政界名流……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空氣里彌漫著頂級香檳的氣味、昂貴的香水味,
以及一種無形的、關(guān)于財富和權(quán)力角力的緊張感。背景是巨大的電子屏幕,
滾動播放著激動人心的宣傳片和復雜的金融數(shù)據(jù)流。在會場相對安靜的一隅,
落地窗邊巨大的觀景臺被巧妙地隔成了幾個私密的休息區(qū)。
我坐在一張線條流暢的白色單人沙發(fā)上,背對著喧囂的會場中心,
面前的小圓桌上只放著一杯清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深城繁華的天際線,車流如織,
高樓林立。我穿著一身剪裁極簡的煙灰色亞麻長褲套裝,沒有繁復的裝飾,
質(zhì)地卻透著一股內(nèi)斂的矜貴。長發(fā)隨意地在腦后挽成一個低髻,露出線條優(yōu)美的脖頸。
臉上架著一副幾乎遮住半張臉的黑色墨鏡,只露出線條清晰的下頜和淡色的唇。
手里隨意地翻著一本精裝的《全球科技前沿趨勢報告》,姿態(tài)放松,
卻自有一種生人勿近的疏離氣場。
一個穿著峰會主辦方定制西服、掛著“VIP貴賓助理”胸牌的年輕男人,正微微躬著身,
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十二分的恭敬:“青崖女士,您看下午‘智慧芯谷’項目的路演,
需要安排特別席位嗎?或者,是否需要提前見見林氏科技的負責人?
林薇薇小姐似乎非常希望能得到您的青睞?!薄傲洲鞭??
”墨鏡后的眉梢?guī)撞豢刹斓貏恿艘幌?,聲音透過墨鏡傳出,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那個剛拿下東區(qū)舊改項目的新銳?”“是的,女士!”助理立刻點頭,
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林小姐最近風頭正勁,
她主導的‘林氏科技新城’概念很受追捧,東區(qū)那塊地皮位置絕佳,
被視為未來深城科技走廊的核心引擎之一。不少資本都在關(guān)注她?!薄芭?。
”我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指尖在光滑的書頁邊緣輕輕劃過,
目光依舊停留在窗外那片被陽光曬得發(fā)白的天際線上,
仿佛助理口中的“新銳”、“核心引擎”不過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背景噪音?!奥费荩視?。
見面,不必?!薄昂玫模靼?!”助理立刻應(yīng)聲,不敢再多問一句,恭敬地退開了幾步,
站在不遠處待命。就在這時,休息區(qū)入口處傳來一陣不大不小的喧嘩,
伴隨著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清脆聲響,由遠及近。那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張揚節(jié)奏。
“喲,這不是我們峰會的‘服務(wù)之星’嗎?
”一個熟悉又令人作嘔的、拔高了八度的女聲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刻薄和優(yōu)越感,“怎么,
端著盤子在這里偷懶?還是想借機‘偶遇’哪位大人物?”我端著水杯的手指微微一頓,
墨鏡后的目光緩緩轉(zhuǎn)向聲音來源。只見林薇薇,被幾個衣著光鮮的男女簇擁著,
如同眾星捧月般走進休息區(qū)。她穿著一身當季高定的香檳色亮片魚尾裙,勾勒出窈窕身段,
妝容精致得無可挑剔,鉆石耳環(huán)和項鏈在燈光下熠熠生輝,整個人如同一只驕傲開屏的孔雀。
十年歲月并未在她臉上留下多少痕跡,
反而將那份屬于“真千金”的張揚跋扈淬煉得更加鋒芒畢露。而被她堵在角落的,
是一個穿著峰會統(tǒng)一黑色馬甲、白色襯衫服務(wù)生制服的年輕女孩。女孩手里端著一個托盤,
上面放著幾杯香檳,此刻正低著頭,肩膀微微瑟縮著,臉頰因為窘迫和屈辱漲得通紅,
身體緊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傲中〗悖?/p>
我……我只是按流程給貴賓區(qū)補充酒水……”女孩的聲音細若蚊吶,帶著強忍的顫抖。
“流程?”林薇薇嗤笑一聲,夸張地揚了揚精心修剪過的眉毛,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
上下掃視著女孩樸素的制服和洗得發(fā)白的運動鞋,聲音陡然拔高,
尖利得足以穿透整個休息區(qū)的背景音樂,“我看你是想攀高枝想瘋了吧?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灰頭土臉的下等人!”她向前逼近一步,居高臨下,
帶著一種施虐的快意:“瞧瞧你這副窮酸樣!渾身上下加起來,夠買我鞋底的一點灰嗎?
”她刻意抬起腳,露出腳上那雙鑲滿碎鉆、價值不菲的高跟鞋,鞋尖幾乎要戳到女孩的小腿,
“你這種人,生來就只配跪在地上,給我們這種人擦鞋!懂嗎?”她的話語惡毒而清晰,
像淬了冰的鞭子,抽打在寂靜下來的休息區(qū)。周圍幾個原本在低聲交談的賓客都停下了話語,
皺眉看了過來,眼神中有鄙夷,有冷漠,也有事不關(guān)己的看戲。簇擁著林薇薇的那幾個男女,
則發(fā)出低低的、附和性的哄笑聲。服務(wù)生女孩的頭垂得更低了,身體抖得厲害,
托盤里的香檳杯相互碰撞,發(fā)出細微而急促的叮當聲。大顆的淚珠從她低垂的眼睫下滑落,
砸在光潔如鏡的地面上,暈開一小點深色的水漬。極致的屈辱讓她幾乎站立不穩(wěn)。
林薇薇似乎很滿意自己造成的效果,紅唇勾起一抹殘忍而得意的弧度。她正要繼續(xù)開口,
欣賞自己的“獵物”徹底崩潰的樣子——“呵?!币宦晿O輕、極淡的嗤笑,
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壓迫感。聲音不大,卻像一根冰冷的針,
精準地刺破了林薇薇精心營造的羞辱氛圍。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來,
聚焦在落地窗邊那個墨鏡遮面、一直安靜得像幅畫的身影上。我緩緩放下手中的玻璃杯。
杯底與桌面接觸,發(fā)出“嗒”的一聲輕響,在突然安靜下來的空間里異常清晰。然后,
在所有人驚疑不定的注視下,我抬起手,不疾不徐地摘下了臉上的墨鏡。隨著墨鏡的移開,
一張輪廓清晰、眉眼沉靜的臉暴露在休息區(qū)明亮的光線下。五官褪去了少女時期的幾分圓潤,
線條更加利落分明,膚色是常年不見陽光的冷白,一雙眼睛尤其引人注目,瞳仁極黑,
深邃得像不見底的寒潭,平靜無波地掃過眾人,最終,
精準地落在了林薇薇那張瞬間僵住的、寫滿難以置信的臉上。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秒。
“你……”林薇薇的嘴唇哆嗦著,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嚨,
那個精心勾畫的得意笑容徹底碎裂,只余下驚駭和一種見了鬼似的扭曲,“蘇……蘇晚晴?!
”這個名字,像一個禁忌的咒語,被她失聲尖叫出來,帶著一種變調(diào)的驚恐和荒謬感。
十年前那個被她親手趕出家門、理應(yīng)消失在泥濘里的“冒牌貨”,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在這個匯聚了深城乃至全國頂級精英的峰會上?
還坐在這個連她都需要助理提前預約才能進入的頂級VIP休息區(qū)?
簇擁著她的那幾個男女也愣住了,面面相覷,顯然對這個名字感到陌生又困惑。
我沒有理會林薇薇的失態(tài),也沒有在意周圍投來的、探究而震驚的目光。
只是隨手將那副價值不菲的墨鏡,輕輕放在了攤開的《全球科技前沿趨勢報告》旁邊。然后,
我微微側(cè)過頭,目光平靜無波地迎上林薇薇那雙因為驚駭和憤怒而瞪得溜圓的眼睛,
唇角緩緩勾起一個極淺、極冷的弧度。“十年不見,林小姐?!蔽业穆曇舨桓?,
卻清晰地傳遍了這個寂靜的角落,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脾氣見長,教養(yǎng)倒是丁點沒變。
”林薇薇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羞辱和憤怒讓她幾乎要尖叫出聲:“你……你怎么會在這里?!誰放你進來的?!保安!
保安呢!把這個……”她指著我的手指都在顫抖,語無倫次?!翱磥砹质霞瘓F最近生意不錯,
”我打斷了她歇斯底里的叫囂,語氣依舊平淡,仿佛只是在談?wù)撎鞖?,“東區(qū)那塊地皮,
聽說林小姐志在必得,要打造深城的‘科技新城’?”提到“東區(qū)地皮”和“科技新城”,
林薇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強行壓下翻騰的怒火和驚懼,挺直了腰背,
試圖找回屬于“林總”的氣勢,聲音卻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尖利:“是又怎么樣?
那是我們林氏未來十年的核心戰(zhàn)略!是深城發(fā)展的標桿!你這種……”“是嗎?
”我再次打斷她,身體微微前傾,手肘隨意地撐在膝蓋上,
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幾分,
帶著一絲近乎殘忍的玩味?!澳钦媸乔闪??!蔽业穆曇羟逦仨懫穑缤槁溆癖P,
一字一句,砸在死寂的休息區(qū):“你費盡心機、砸鍋賣鐵也要搶到手的那塊地皮,
”我頓了頓,欣賞著林薇薇眼中迅速積聚的不安和驚疑,清晰地吐出最后幾個字,“剛好,
是我的?!薄稗Z——!”仿佛一顆炸彈在耳邊爆開。林薇薇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
煞白如紙。她像是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高跟鞋踉蹌著后退一步,
撞到了身后的同伴,才勉強沒有跌倒。那雙精心描繪過的眼睛里,
此刻只剩下極致的震驚、茫然和一種滅頂般的恐懼?!安弧豢赡埽 彼暭饨?,
聲音因為極度的驚駭而完全變了調(diào),尖利刺耳,“你胡說!
那塊地……那塊地是我們林家花了巨大代價才……”“代價?”我輕輕嗤笑一聲,
慢條斯理地站起身。煙灰色的亞麻套裝垂墜感極好,襯得身形挺拔而清瘦,
卻自有一股淵渟岳峙般的壓迫感。我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
如同在看一只徒勞掙扎的螻蟻?!傲质霞瘓F動用家族信托基金,
抵押了旗下三家核心子公司股權(quán),
甚至不惜借入高息海外債……”我慢悠悠地報出一連串精準的數(shù)字和隱秘的操作,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精準地捅進林薇薇的心臟,“砸進去將近三十個億,
才從三家實力雄厚的競爭對手中‘慘勝’……我說的對嗎,林總?”林薇薇徹底僵住了,
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她身邊的同伴也個個臉色煞白,
驚恐地看著我,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怪物。
這些屬于林氏最高商業(yè)機密、甚至有些連林宏遠都未必完全清楚的操作細節(jié),
怎么可能被眼前這個“棄女”如數(shù)家珍?!整個休息區(qū)鴉雀無聲。那些原本看戲的賓客們,
此刻眼神徹底變了,震驚、探究、敬畏……復雜的目光交織在我身上。
那個被羞辱的服務(wù)生也忘了哭泣,呆呆地看著眼前這戲劇性的一幕。我微微俯身,
拿起桌上那本厚重的《全球科技前沿趨勢報告》,動作隨意地拍了拍封面,
仿佛要撣去不存在的灰塵?!巴俗晕医榻B了?!蔽姨а?,目光掃過一張張驚疑不定的臉,
最終定格在林薇薇那張慘白如鬼的臉上,聲音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
“青崖控股,沈青崖?!薄吧蚯嘌隆比齻€字出口的瞬間,整個空間陷入了一種絕對的死寂。
連背景音樂似乎都被人掐斷了。林薇薇的瞳孔驟然放大到極致,里面映照出我平靜無波的臉,
卻仿佛看到了地獄深淵。她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
身體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軟地向后倒去,被身后同樣驚駭?shù)耐槭置δ_亂地扶住,
才沒有癱倒在地。青崖控股!
同彗星般崛起于華爾街、近年來在全球科技投資領(lǐng)域翻云覆雨、神秘低調(diào)到極致的資本巨頭!
那個讓無數(shù)老牌財閥都忌憚不已的名字!它的掌舵人……竟然是……蘇晚晴?!
是那個十年前被她像垃圾一樣掃地出門的“冒牌貨”?!
巨大的荒謬感和滅頂?shù)目謶謴氐籽蜎]了林薇薇。她精心構(gòu)筑的“科技新城”藍圖,
她引以為傲的新銳地位,林家傾盡所有押注的未來……在這一刻,轟然崩塌,
碎得連渣都不剩。因為那塊被視為核心命脈的地皮,從一開始,
就捏在眼前這個她最憎恨、最輕視的人手里!我看著她面如死灰、搖搖欲墜的樣子,
再沒有多看一眼。轉(zhuǎn)身,拿起桌上的墨鏡重新戴上,遮住了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峰會下半場快開始了。
”我對著旁邊那位早已目瞪口呆、大氣不敢出的助理淡淡吩咐了一句,聲音平靜無波,
“走吧?!痹跓o數(shù)道震驚、敬畏、恐懼交織的目光注視下,我邁開腳步,
從容地穿過這片死寂的空間。經(jīng)過那個呆立著的服務(wù)生女孩身邊時,腳步微微一頓。
“抬起頭?!蔽业穆曇舨桓?,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
女孩下意識地、怯生生地抬起了滿是淚痕的臉。我看著她那雙還帶著驚恐和迷茫的眼睛,
沒有安慰,只是平靜地說了一句:“擦鞋的,未必永遠都是擦鞋的?!闭f完,不再停留,
徑直走向休息區(qū)的出口。身后,是林薇薇終于控制不住、崩潰般的尖利哭嚎,
以及一片壓抑的、嗡嗡作響的議論聲。窗外的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幕墻,
熾烈地灑在我走過的路上,明亮得有些晃眼。接下來的一個月,
深城的財經(jīng)圈和八卦圈經(jīng)歷了一場史無前例的超級地震,
震源中心只有一個名字——青崖控股,沈青崖。林氏集團那座看似宏偉的商業(yè)帝國,
如同被推倒了第一塊骨牌的積木塔,以驚人的速度開始崩塌。首先引爆的,
是林氏集團涉嫌財務(wù)造假、違規(guī)關(guān)聯(lián)交易的重磅丑聞。
幾家權(quán)威財經(jīng)媒體幾乎是同時爆出深度調(diào)查報道,
詳實得令人發(fā)指的證據(jù)鏈——虛增營收、偽造合同、挪用巨額資金……樁樁件件,
直指林氏集團的核心管理層,尤其是林薇薇主導的科技新城項目。
報道中還夾著一張林薇薇在海外頂級拍賣行豪擲千萬拍下一件藝術(shù)品的照片,
與她申報的“合理”薪資形成刺眼對比。深交所的反應(yīng)快如雷霆。
林氏科技(林氏集團旗下負責科技新城項目的子公司)被火速立案調(diào)查,
緊接著就是股票交易暫停。開盤即跌停的噩夢連續(xù)上演,綠色的數(shù)字觸目驚心,
林氏科技的市值如同被戳破的氣球,在短短幾個交易日內(nèi)就蒸發(fā)了超過百分之七十!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銀行抽貸!供應(yīng)商斷供!合作方紛紛解除合約!
墻倒眾人推的戲碼在資本圈上演得淋漓盡致。更致命的一擊,
來自于東區(qū)那塊被視為“救命稻草”的核心地皮。青崖控股旗下的一家專業(yè)地產(chǎn)管理公司,
直接向深城國土資源局提交了一份清晰完整的土地權(quán)屬證明文件。文件顯示,
該地塊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jīng)被原主通過復雜的離岸架構(gòu),
合法轉(zhuǎn)讓給了青崖控股旗下一家注冊在開曼群島的殼公司。
林氏集團花費天文數(shù)字競拍得來的,竟然只是一個“空殼”項目!
他們投入的三十億真金白銀,連同抵押的股權(quán)、借來的高息債務(wù),瞬間化為烏有,
甚至還背上了非法占用他人土地的指控!林氏集團的資金鏈徹底斷裂,資不抵債。
銀行、債權(quán)人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蜂擁而至。林氏集團總部大樓前,
每天都聚集著憤怒的投資者和討薪的員工,
拉起的白色橫幅在風中刺眼地飄蕩——“林氏還錢!”“還我血汗錢!”“林薇薇滾出來!
”法院的封條,終于在一個陰沉的下午,
貼上了林氏集團總部那扇曾經(jīng)象征財富與地位的、光可鑒人的玻璃大門。破產(chǎn)清算,
已成定局。深城西郊,遠離喧囂的別墅區(qū)深處,矗立著一座風格迥異的宅院。
沒有蘇家別墅那種張揚的歐式奢華,而是典型的現(xiàn)代中式風格。白墻黛瓦,線條洗練,
大片落地玻璃引入庭院蔥郁的綠意,清幽雅致中透著一種沉淀的力量感。這里,
是青崖控股在國內(nèi)的臨時辦公處,也是我落腳的地方。書房內(nèi),光線柔和。
巨大的智能屏幕上,正清晰地顯示著林氏集團破產(chǎn)清算的最終公告。
冰冷的文字宣告著一個曾經(jīng)煊赫一時的家族企業(yè)的徹底終結(jié)。助理站在寬大的實木書桌前,
聲音平穩(wěn)地匯報著:“沈總,林氏集團核心資產(chǎn)清算評估報告已經(jīng)出來了。
蘇家……蘇宏遠和林玉茹夫婦名下除了一套自住的、尚有高額抵押貸款的房產(chǎn)外,
其他所有不動產(chǎn)、股權(quán)、存款均已被凍結(jié)用于清償債務(wù)。林薇薇個人賬戶被清零,
其名下所有奢侈品、收藏品已被查封拍賣。”他頓了頓,
將一份裝訂精美的報告輕輕放在桌上:“按照您的指示,我們委托的第三方機構(gòu),
已確認蘇家老太太遺物——那個檀木盒及玉佩,
目前仍被林玉茹私自藏匿在她妹妹名下一處位于鄰市的公寓保險柜內(nèi)。
相關(guān)法律文件已準備就緒,隨時可以啟動追索程序?!蔽冶硨χ聊?,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望著庭院里精心修剪的幾竿翠竹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窗外是沉沉的暮色,
天邊最后一抹殘陽如血。十年。從那個暴雨夜背著舊背包踏入泥濘,到如今站在這高處,
俯瞰著仇敵的傾覆??煲鈫幔孔匀?。但這快意之下,卻是一片更為浩瀚的虛無。蘇家的倒臺,
不過是一段孽緣的了結(jié)?!爸懒??!蔽业穆曇羝届o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啟動程序,
把外婆的東西拿回來。”“是,沈總?!敝響?yīng)聲,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書房里恢復了寂靜。只有窗外竹葉沙沙的輕響。我轉(zhuǎn)過身,
目光落在書桌一角那個打開的深色檀木盒子上。盒子古樸依舊,
邊角的磨損記錄著流逝的歲月。盒內(nèi),深藍色的絲絨襯墊上,靜靜躺著一塊玉佩。
玉佩約莫掌心大小,材質(zhì)是溫潤細膩的和田青玉,色澤深沉內(nèi)斂,如同深潭之水。
造型極其古樸,甚至有些粗獷,沒有任何繁復的雕飾,只在中心位置,
用極其古老、線條蒼勁的篆體,陰刻著兩個小字——青崖。正是外婆臨終前緊握著我手時,
反復呢喃的名字。也是我行走于資本暗流中,用以震懾四方的名號。
指尖輕輕拂過玉佩微涼的表面,那奇異的感覺再次傳來,
比十年前那個雨夜更加清晰、更加洶涌。仿佛沉寂了無數(shù)歲月的血脈,
終于等到了覺醒的契機。玉佩內(nèi)部,似乎有極微弱、極玄奧的能量在緩緩流轉(zhuǎn),
呼應(yīng)著我指尖的溫度。十年隱忍,十年布局,從華爾街的硝煙到深城的決戰(zhàn),步步為營。
不僅僅是為了今日看著林氏和蘇家化為齏粉的快意恩仇。更重要的,是這一刻。
我凝視著玉佩上那蒼勁古老的“青崖”二字,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胸腔里涌動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篤定與力量。仿佛有一個沉睡千年的靈魂,正在玉佩深處,
透過這兩個字,與我隔世相望。窗外,夜色徹底籠罩大地。萬家燈火在遠處次第亮起,
如同散落的星辰。我拿起玉佩,溫潤的玉質(zhì)緊貼掌心,
那源自血脈深處的呼喚與牽引變得無比清晰?!疤K家的賬,清了。
”我的聲音在寂靜的書房里響起,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