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黃浦江的汽笛聲穿透了晨霧,許世鈞站在甲板上,望著漸漸清晰的上海外灘輪廓。五年了,
他終于回來了。英國陰冷的天氣和古老的校園已成過往,
取而代之的是這座東方巴黎的喧囂與繁華。"少爺,老爺派車來接您了。
"管家老周恭敬地站在他身后。許世鈞點點頭,整了整西裝領口。
二十七歲的他繼承了許家優(yōu)良的血統(tǒng)——高挑的身材,棱角分明的臉龐,
還有那雙銳利如鷹的眼睛。只是比起五年前離開時,他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沉穩(wěn)與內斂。
轎車駛過外灘,那些歐式建筑在朝陽下熠熠生輝。許世鈞望著窗外,
思緒卻飄回了父親的信【許氏紡織危在旦夕,速歸】許公館位于法租界一棟三層洋房內。
許世鈞剛踏入客廳,就看見父親許鴻儒坐在沙發(fā)上,臉色比記憶中憔悴了許多。"爸。
"許世鈞喉頭一緊。許鴻儒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回來了就好。
"他拍了拍身邊的座位,"坐,我有事要告訴你。"許世鈞剛坐下,許鴻儒就劇烈咳嗽起來,
手帕上赫然一抹鮮紅。"爸!您這是...""老毛病了。"許鴻儒擺擺手,"聽我說,
世鈞。三年前,日資的大和紡織進入上海市場,他們用低價傾銷的手段,
已經擠垮了我們七成的客戶。上個月,銀行開始催還貸款,
我們的流動資金...""怎么會這樣?"許世鈞皺眉,"許氏紡織在上海經營了四十年!
""商場如戰(zhàn)場。"許鴻儒苦笑,"大和背后有日本軍方支持,我們...獨木難支。
"許世鈞握緊拳頭:"我能做什么?""明天有個商業(yè)酒會,
上海工商界的頭面人物都會出席。我需要你去結識些人脈,
特別是..."許鴻儒突然壓低聲音,"小心喬家的人。""喬家?""喬慕遠那個老狐貍,
表面上做航運,暗地里..."許鴻儒話未說完,又是一陣咳嗽,"總之,離喬家的人遠點。
"當晚,許世鈞在書房翻閱著許氏紡織的賬本,越看心越沉。
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庫存積壓、訂單銳減、工人罷工...父親撐到現(xiàn)在已是奇跡。
第二天傍晚,許世鈞身著定制西裝出現(xiàn)在華懋飯店的宴會廳。水晶吊燈下,
上海灘的商界名流們舉杯交談,衣香鬢影間盡是算計與權謀。"許少爺!
"一個圓臉中年男子熱情地迎上來,"久仰大名,我是福新面粉廠的林老板。
"許世鈞禮貌地寒暄,眼睛卻在搜尋可能對許氏有幫助的人物。就在這時,
他的目光被宴會廳另一端的一道身影吸引住了。那是一位身著墨綠色旗袍的年輕女子,
烏黑的秀發(fā)挽成一個簡單的發(fā)髻,露出一截白皙的頸項。她正與幾位外商交談,
流利的英語中偶爾夾雜著法語和德語,舉手投足間既有東方女子的溫婉,
又有西方女性的自信。"那是喬家的大小姐,喬婉清。"林老板順著許世鈞的目光解釋道,
"剛從法國留學回來,據(jù)說在索邦大學拿了經濟學學位?,F(xiàn)在幫著打理家族生意,很有一套。
"喬婉清。許世鈞默念這個名字,父親警告的話在耳邊回響。但眼前這位氣質非凡的女子,
怎么看也不像是父親口中的"喬家狐貍"。仿佛是感應到他的目光,喬婉清突然轉頭,
與許世鈞四目相對。她微微挑眉,然后禮貌地點頭示意。許世鈞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
"喬小姐,幸會。我是許世鈞。""許氏紡織的少東家。"喬婉清微微一笑,
眼睛彎成兩道月牙,"剛從英國回來?"許世鈞有些驚訝:"喬小姐認識我?""做生意的,
總得了解競爭對手。"喬婉清從侍者托盤上取了兩杯香檳,遞給他一杯,
"聽說許氏最近遇到些困難?"許世鈞眼神一凜:"喬小姐消息很靈通。""別誤會。
"喬婉清輕啜一口香檳,"我只是覺得,或許我們可以合作。喬家有航運優(yōu)勢,
許氏有生產基礎...""為什么?"許世鈞直截了當,"據(jù)我所知,喬許兩家并無交情。
"喬婉清眼中閃過一絲復雜:"商業(yè)不需要交情,只需要利益。
許少爺在倫敦經濟學院學的不是這個道理嗎?"她竟然連他的母校都知道。
許世鈞心中警鈴大作,但喬婉清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動搖了。
"大和紡織的傾銷手法違反國際貿易準則,我有證據(jù)。"她壓低聲音,"如果許氏愿意,
我們可以聯(lián)手向國際商會申訴。"酒會結束后,許世鈞站在飯店門口等車,
腦海中全是喬婉清那雙洞察一切的眼睛。她提出的合作方案確實可行,
但父親的話猶在耳邊..."需要搭車嗎?"一輛黑色奔馳停在他面前,車窗降下,
露出喬婉清精致的側臉。許世鈞猶豫片刻,拉開車門坐了進去:"謝謝。
"車內彌漫著淡淡的茉莉香氣。喬婉清專注地看著前方:"許少爺住哪里?
""法租界貝當路。"許世鈞報出地址,然后忍不住問,"喬小姐為什么幫我?
"喬婉清輕笑:"我說過了,商業(yè)合作。""但你知道我父親對喬家的看法。
"車內的氣氛突然凝固。喬婉清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收緊:"老一輩的恩怨,
不該成為年輕人的枷鎖。"許世鈞正想追問,車子突然一個急剎。前方路口,
幾個日本浪人正在毆打一個中國商販。喬婉清臉色一沉,就要下車。"別去。
"許世鈞拉住她的手腕,"他們有刀。"喬婉清轉頭看他,眼中燃著怒火:"所以呢?
就看著他們欺負中國人?"不等許世鈞回答,她已經推開車門走了出去。許世鈞只好跟上。
"住手!"喬婉清用日語喝道。浪人們愣住了,顯然沒想到會有人干涉,
更沒想到是個會說日語的漂亮女人。"八嘎!"為首的浪人揮刀威脅。喬婉清不退反進,
從手包里掏出一張名片:"我是喬氏航運的喬婉清,這位是英租界督察長的朋友。
你們確定要繼續(xù)?"浪人們面面相覷,最終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許世鈞驚訝地看著喬婉清:"督察長的朋友?"喬婉清狡黠一笑:"虛張聲勢而已。在上海,
有時候名頭比拳頭管用。"回到車上,許世鈞發(fā)現(xiàn)自己對這位喬小姐的看法完全改變了。
她不僅是留學歸來的富家千金,更有著過人的膽識和智慧。"到了。
"喬婉清停在許公館門前。許世鈞下車前,突然問道:"明天有空喝咖啡嗎?
我想詳細談談合作的事。"喬婉清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隨即恢復平靜:"下午三點,
靜安寺路的沙利文咖啡廳。"接下來的兩周,許世鈞和喬婉清頻繁會面,
商討對抗大和紡織的策略。喬婉清提供了大和違規(guī)傾銷的關鍵證據(jù),
還介紹了幾個急需高質量布料的外商客戶給許氏。
許世鈞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期待與喬婉清的會面。她思維敏捷,見解獨到,
對國際市場的了解甚至超過了許多專業(yè)商人。更難得的是,她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沉穩(wěn)和擔當。
一天傍晚,兩人在黃浦江邊散步。夕陽將江水染成金色,喬婉清的側臉在余暉中格外柔美。
"你知道嗎,"喬婉清突然說,"我小時候經常來這里看輪船,
夢想有一天能坐著自家的船周游世界。""現(xiàn)在夢想成真了?"許世鈞問。
喬婉清搖頭:"現(xiàn)實總是比夢想復雜。比如..."她欲言又止。"比如什么?
""比如我們兩家的恩怨。"喬婉清直視許世鈞的眼睛,"你從來沒問過是什么恩怨。
"許世鈞心跳加速:"我以為只是商業(yè)競爭。"喬婉清苦笑:"二十年前,
你父親和我父親合伙做航運生意。后來因為一批貴重貨物失蹤,兩人互相指責,
最終對簿公堂。你父親敗訴,幾乎傾家蕩產。"許世鈞如遭雷擊:"所以你現(xiàn)在幫我,
是為了贖罪?""不。"喬婉清眼中閃著堅定的光芒,"因為我查到了真相。
那批貨是被當時的碼頭主管勾結日本人偷走的,他后來成了大和紡織的經理。
"許世鈞震驚不已:"你是說...""大和紡織對付許氏,不是偶然。"喬婉清輕聲道,
"他們想徹底擊垮上海的民族紡織業(yè)。"當晚,許世鈞將這一切告訴了臥病在床的父親。
許鴻儒聽完,臉色陰晴不定。"她說的可能是真的。"許鴻儒最終承認,
"但喬慕遠當年急于撇清關系,見死不救也是事實。""爸,過去的恩怨...""你不懂!
"許鴻儒突然激動起來,"當年若不是喬慕遠撤資,
你母親不會...不會..."話未說完,老人劇烈咳嗽起來,醫(yī)生急忙進來施救。
許世鈞站在走廊上,心亂如麻。他想起喬婉清眼中的真誠,又想起父親的痛苦。就在這時,
管家匆匆跑來:"少爺,工廠出事了!工人罷工,日本人趁機煽動鬧事!
"許世鈞趕到工廠時,場面已經失控。數(shù)百名工人圍在廠門口,幾個日本浪人正在煽動暴力。
更糟的是,他看到了記者和警察。"許氏剝削工人!""日本工廠工資更高!
"的口號聲此起彼伏。就在許世鈞束手無策時,一輛熟悉的黑色奔馳疾馳而來。喬婉清下車,
身后跟著幾個西裝革履的人。"各位工友!"喬婉清站上臺階,聲音清亮,
"我是喬氏航運的喬婉清。
我?guī)砹藝H勞工組織的調查報告——大和紡織的工人實際工資比宣傳低30%,
而且每天工作12小時!"人群安靜下來。喬婉清繼續(xù)道:"許少爺已經同意,
只要恢復生產,立即改善大家的工作條件。這是承諾書!"她轉向記者:"同時,
我們要揭露大和紡織的不正當競爭行為!這是證據(jù)!"局勢瞬間逆轉。工人們開始散去,
記者們爭相采訪喬婉清。許世鈞走到她身邊,低聲道:"謝謝,
但你怎么..."喬婉清疲憊地笑了笑:"因為我查到更多。那個碼頭主管,山本健一,
現(xiàn)在是大和的副總經理。他針對許氏,是為了報復我父親當年揭發(fā)他的盜竊行為。
"許世鈞恍然大悟:"所以這一切...""都是山本設的局,讓喬許兩家自相殘殺,
他好漁翁得利。"喬婉清眼中含淚,"我父親也是最近才知道真相。他很抱歉。
"許世鈞望著眼前這個為他、為許氏冒險的女子,心中有什么東西悄然崩塌又重建。
他伸手擦去她臉上的灰塵:"婉清,我...""許少爺!"一個工人驚慌跑來,
"醫(yī)院來電話,您父親...病危了!"第二章 驟雨初歇許世鈞沖進醫(yī)院長廊時,
皮鞋與大理石地面碰撞出急促的聲響。消毒水的氣味混合著某種不祥的預感,
讓他胃部一陣絞痛。走廊盡頭,主治醫(yī)生拿下口罩,搖了搖頭。那一刻,
許世鈞感到世界突然失去了聲音。他機械地走進病房,看到父親安詳?shù)拿嫒荩?/p>
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許鴻儒的手還微微彎曲,似乎想抓住什么。
許世鈞握住那只已經冰涼的手,
突然發(fā)現(xiàn)父親指間夾著一張泛黃的照片——那是母親唯一留下的影像。"老爺走得很平靜。
"老管家周叔紅著眼睛說,"他最后說...要您小心喬家,
但也要...也要相信自己的判斷。"許世鈞輕輕抽出那張照片。照片上的母親溫婉秀麗,
抱著襁褓中的他站在許氏紡織廠門前。那是母親去世前一個月拍的,而她的死因,
父親從未詳細告知。"周叔,我母親到底是怎么死的?"老管家神色一變,支吾道:"少爺,
現(xiàn)在不是談這個的時候...""告訴我!"許世鈞聲音陡然提高,在空蕩的病房里回蕩。
周叔長嘆一口氣:"夫人當年...是投黃浦江自盡的。老爺發(fā)現(xiàn)時,
已經...據(jù)說是因為一筆巨額債務,夫人覺得拖累了老爺..."許世鈞如遭雷擊。
他從未想過母親竟是自殺身亡。而父親二十年來獨自承受這份痛苦,從未向他透露半分。
"和喬家有關嗎?"周叔猶豫片刻,點了點頭:"那筆債務...與喬家撤資有關。
"許世鈞將照片緊緊攥在手中,直到邊緣刺入掌心。窗外,一道閃電劃破夜空,
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雷聲。暴雨將至。父親的葬禮在三天后舉行。天空陰沉,細雨綿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