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壽命一年三月寒盡,御前天命測識的香灰尚未冷透,殿外春雪卻悄然落下。肖崢跪在圣壇中央,身披官服,身姿筆挺,面色如霜。他是定南侯嫡子,年僅二十三,文武雙全,本是最有希望輔佐儲君登基的年輕貴胄。圣者手握測命石,微閉的雙目在瞬間睜開,瞳仁之中泛起灰藍(lán)色的漣漪。他沉聲道:“命限一年?!背妙D時一片嘩然。肖崢神情未動,只輕輕頷首:“明白了?!笔フ邞z憫地望了他一眼:“此咒不生不滅,非人力可解。汝體內(nèi)有邪法殘留,自黑霧之夜起,壽元日損。最多一年?!备咦系幕实鄢聊徽Z,太監(jiān)低頭,眾臣跪伏。那一刻,仿佛全天下的命運(yùn),都離肖崢而去。他卻緩緩站起身來,拂去膝上微塵,朝皇座行了一禮,轉(zhuǎn)身離開,無半句辯駁。出了大殿,春風(fēng)一吹,雪片落入他的眼中,有些涼?!肮印笔虖睦顔⒓t了眼眶,扶他上馬。肖崢輕輕擺手:“回府收拾,婚約也該退了?!薄翱赡饺菁摇薄八辉撆c我一同葬在命運(yùn)里?!彼o韁繩,轉(zhuǎn)身離開朝陽門,再不回頭?!侨瞻?,皇城最深處的慕容府,慕容婉靜靜地聽完下人傳報(bào)?!八f……要退婚?”她抬眼,眼尾微紅,嘴角卻帶著淡淡笑意:“他說得對?!薄靶〗悖悄薄拔視娝詈笠幻?,不為婚事。只為告訴他,我不是憐憫?!逼腿瞬唤?,她卻已經(jīng)披上斗篷,步出長廊。庭中初雪未融,落梅似血,沉沉灑在紅衣之上。她心知,自這一刻起,她不再是朝中貴女,而是一個決定賭命的人?!€的,是一個命不久矣的男人,會不會,在最后的一年里,真正開始為自己而活。第二章
婚約解除御街盡頭,定南侯府依舊門庭肅然,雪后初晴,瓦檐如銀,朱門沉重。肖崢換下朝服,獨(dú)自坐在書房里,案幾上放著一封尚未啟封的親筆信——那是慕容家昨夜送來的,說是慕容婉親手寫的,字封緊密,墨跡未干。他沒有拆,只是靜靜盯著那封信,目光冷淡。李啟站在屋檐下,猶豫良久才輕聲道:“公子,真要退婚嗎?陛下還沒發(fā)話,慕容小姐她……從小就與您青梅竹馬,若她不愿退呢?”肖崢淡淡一笑:“她若不愿,我便親自去一趟?!薄翱伤呀?jīng)到了?!痹捯粑绰洌T外傳來細(xì)細(xì)風(fēng)聲,慕容婉披著玄色狐裘,靜靜站在雪地之上,眉目清寒,鬢邊垂下一枚珠釵,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肖崢起身,兩人隔著一張書案對視片刻。他率先開口,語氣冷靜,毫無波瀾:“你來得正好,我正擬了退婚書,稍后由府里人親送慕容公?!蹦饺萃褫p聲應(yīng)道:“正好我也寫了?!彼龔男渲谐槌鲆环庑?,與案上的那封如出一轍,竟是兩人不約而同寫下的婚約解除信。氣氛一時僵在原地,屋外的雪反射著陽光,照得人心口發(fā)燙。“你不問原因?”他淡聲問?!皢柫擞杏脝幔俊彼а?,眼中倒映著他的臉?!拔抑滥悴皇潜∏楣蚜x之人。你退婚,不是因?yàn)椴粣畚?,而是不愿我陪你走這一段……對嗎?”肖崢沉默良久,最終點(diǎn)頭?!澳阌心愕膱?jiān)持,我也有我的?!彼龑⑿欧畔?,轉(zhuǎn)身欲離去,卻忽然停住,“但我并不覺得陪你這一年,是苦役?!薄巴駜骸彼俺鏊拿郑瑓s沒能走上前一步。她輕輕一笑,笑意里摻著一種陌生的決絕:“你愿獨(dú)活一年,我便活給你看?!蹦_步輕緩,卻步步堅(jiān)定,她走出了書房,也走出了從前那個被安排好的未來。肖崢望著她遠(yuǎn)去的背影,緊握成拳的手骨節(jié)泛白?!巴駜?,我希望你忘了我?!笨伤约?,卻知道今生都不會忘了那一抹紅衣踏雪的背影?!?dāng)夜,退婚信雙雙送抵御前,皇帝未置可否。翌日清晨,二皇子陸元霖被詔出使嶺南,慕容婉隨行。而肖崢的名字,自此從朝局上消失。一年為期,命若浮塵。那年冬雪,注定埋葬的不只是誓言。第三章
一年清單京城春寒料峭,二月的風(fēng)仍帶著鐵灰的肅意。肖崢搬出了定南侯府,在城南靠近廟街的地方租下一處小院。庭不大,卻清靜,偏僻地處在一座廢棄的寺廟旁,朝陽一面是小山,后門連著一條石板小巷。他不愿再被稱作“侯府公子”,也不再出席任何朝宴、酒局。他的人生,從那封“命限一年”的宣判書開始,重寫了方向。李啟仍跟著他,每天清晨為他沏茶掃院,看著他不緊不慢地練劍、讀書,有時卻突然發(fā)愣,坐在門口,像是在數(shù)陽光透過樹縫的時間?!肮?,”李啟終于忍不住,“你……接下來準(zhǔn)備做什么?”肖崢手中長劍一頓,淡淡問:“你知道什么叫活著嗎?”李啟怔住?!拔乙郧暗幕罘ǎ凶觥摹?。君命、父命、家命、婚約、職責(zé)……每一步都有軌跡,我以為那就是人生?!彼叩皆褐心咀琅?,從袖中取出一張宣紙,鋪展開。上面寫了短短數(shù)行字,墨跡未干,字跡卻遒勁堅(jiān)定。——【一年清單】1. 去一次蒼河邊看日出。2. 喝一次最烈的酒,不醉不歸。3. 獨(dú)行山林,不帶護(hù)衛(wèi)三日三夜。4. 吃遍京城小攤。5. 教一個孩子識字。6. 寫一封信,寄給她,不署名。7. 找出那道詛咒的源頭。8. 死前一日,親手畫一幅像。——李啟看完這些,臉上神色復(fù)雜?!斑@就是……你想活的樣子?”“不是全部,”肖崢笑了笑,“只是起點(diǎn)?!薄澳顷P(guān)于……慕容小姐呢?”肖崢沒回答,只是將紙壓進(jìn)一只木匣,鎖上。他眼神平靜得可怕,卻帶著種從未有過的灑脫:“我想明白了,有些人,不是陪你活過一生,是幫你活明白這一生。”李啟怔怔望著他,忽覺這個人仿佛脫下了所有冠冕華服之后,才第一次真正成了他自己?!且?,風(fēng)雪初止。肖崢獨(dú)自登上城西的蒼河塔頂。月色如洗,江面泛白,遠(yuǎn)處有漁火點(diǎn)點(diǎn)。他輕聲自語:“若這是最后一年,那我便要自己來定終章。”紙鳶乘風(fēng)起,在黑夜里盤旋升騰,恍若無聲的誓言,被拋進(jìn)命運(yùn)之河。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