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思索什么是凈殺的應明，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zhì)的刀鋒，懸在頭頂。
應明瞬間清醒，清晰地感受到趙炎那看似平靜的話語下洶涌的毀滅欲望。
此刻若提出任何實質(zhì)性的要求，無異于自尋死路！
應明壓下心中的憤怒與寒意，深深一揖，姿態(tài)謙卑至極，聲音卻清晰平穩(wěn)：“陛下謬贊，折煞草民。應明不過鄉(xiāng)野田舍郎，粗鄙無知，偶發(fā)狂言，實乃井蛙之見，豈敢當人中龍鳳之稱？廟堂之高，如日月懸天，非草民螢火可企及?！?/p>
隨后應明抬起頭，眼神坦蕩而“懇切”：“草民此生唯有一愿，便是飽覽群書，增廣見聞。懇請陛下開恩，允草民入宮中藏書殿，覽閱典籍一月。一月之后，草民自當遠離帝京，永不踏足！還望陛下成全！”
趙炎渾濁的眼珠微微轉動，審視著眼前這個少年。
敏銳，太敏銳了！竟能在自己殺意升騰的瞬間，精準地找到這條唯一的生路！用“求知”作為臺階，主動提出遠離京城，姿態(tài)放得如此之低...此子心性，遠超同齡！
殺？還是不殺？
殺了，那篇“反詩”已在起居郎手中，若流傳出去，自己必遭千古罵名！史筆如鐵！
不殺？此等心腹大患，放任離去，恐生后患...
權衡利弊，趙炎眼底的殺機緩緩收斂，化作一絲冰冷的嘲弄。
也罷，既然你識趣，朕便“成全”你！
“準?！壁w炎聲音淡漠，“我大周以文立國，學子好讀，朕心甚慰。一月？能看多少？朕準你...三個月！”
他轉向魏全，語氣不容置疑：“賜他腰牌，準其入藏書殿。不過...”他目光再次掃過應明，帶著一絲殘忍的玩味，“既入書海，當心無旁騖。這三個月，就好好待在藏書殿里，哪兒也別去了。魏全，給朕...看好了?！?/p>
“老奴遵旨！”魏全躬身領命，心中暗嘆。陛下終究是怒了。
三個月禁足藏書殿，形同幽禁！斷絕與外界一切聯(lián)系，每日面對浩瀚書海與無邊孤寂...這是鈍刀子割肉，精神上的酷刑！尋常人不出半月，怕就要瘋了。
應明接過魏全遞來的冰冷鐵牌，低頭謝恩，掩住眼底一閃而逝的精光。三個月？藏書殿？正合我意！
離開南書房，穿過森嚴的宮墻夾道?？諝庵袕浡凝埾严?，此刻聞來卻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甜膩。忽然，一股難以形容的奇香鉆入鼻腔！那香氣馥郁到極致，甚至帶著一絲肉類的醇厚，卻詭異得讓應明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本能地感到極度不適！
源頭，是不遠處一座偏僻破敗的宮殿。濃白的蒸汽正從殿內(nèi)滾滾涌出。
魏全腳步一頓，嘴角勾起一絲陰冷的弧度，看向應明：“應公子，可聞過此香？此乃‘滌塵香’，難得一見的奇景”
“過去看看？”身后魏全的聲音蠱惑道，“保準是你從未見過的奇景。”
應明心中警鈴大作，卻無法拒絕，為免得被宮中無處不在的護衛(wèi)當做敵人給剁了，只能硬著頭皮跟上。
入目處。
一座巨大的黃銅爐灶正熊熊燃燒，爐上架著一個一人多高、需數(shù)人合抱的巨大蒸籠！濃烈的蒸汽帶著那股詭異的“奇香”從籠蓋縫隙中噴涌而出！幾個面無表情的小太監(jiān)正不斷往爐膛里添加著上好的銀霜炭。
“這...這是在蒸制何物？”應明強忍著嘔吐的欲望，聲音干澀。
魏全湊近一步，聲音如同毒蛇般鉆進應明耳朵，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蒸什么？自然是...人。”
他抬手指了指那蒸籠，語氣淡漠得如同談論天氣：
“陛下修道，所居之地需至純至凈。那等污穢腌臜之物，膽敢玷污圣聽，自然要用這‘三昧真火’、‘無根凈水’，好生...‘滌蕩’干凈?！?/p>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嗤啦——”一聲刺耳的蒸汽噴發(fā)聲！巨大的籠蓋被洶涌的氣流頂開一道巴掌寬的縫隙！
應明的目光下意識地穿透蒸汽——
一張被高溫蒸汽燙得皮開肉綻、五官模糊扭曲的臉！ 緊貼在籠屜內(nèi)壁！下方，是隱約可見的森森白骨！蒸騰的液體正順著銅壁緩緩流淌，泛著油亮而詭異的光澤！
內(nèi)中景象，讓他血液瞬間凍結！
“嘔——?。?！”
再也無法抑制！應明猛地彎腰，劇烈地嘔吐起來！膽汁混合著胃液，灼燒著喉嚨！眼前那地獄般的景象和鼻端那混合著肉香與死亡的詭異氣味，如同最惡毒的烙印，狠狠刻在他的靈魂深處！
魏全面無表情地看著，甚至貼心地用內(nèi)力吸過一個空桶放在應明面前。直到應明吐得渾身脫力，他才幽幽道：“‘滌蕩’干凈了，方能回歸天地，不污圣聽。應公子，可明白了？”
應明扶著冰冷的木桶，渾身顫抖，臉色慘白如紙。他死死咬著牙關，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劇痛強迫自己冷靜。
他明白了！
徹底明白了！
這就是所謂凈殺！
這煌煌大周宮闕之下，掩蓋的是何等吃人不吐骨頭的魔窟！
“好了么？”魏全古井無波道。
應明直起身點點頭。
接下來的路，應明在未說話。
但是鼻尖那股說不清的香味卻始終不肯散去。
很快，藏書殿到了。
上次偷偷摸摸，這次可是光明正大。
魏全將神色恍惚的應明一把推進去之后，直接關上了藏書殿大門。
藏書殿厚重的朱漆大門在身后轟然關閉，沉重的門閂落下，發(fā)出令人心顫的悶響。所有窗欞都被特制的鐵板封死，只留下高處幾個碗口大的氣孔透入微弱的光線。巨大的空間瞬間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幽暗與死寂。
“每日卯時、酉時，會有小窗遞入飯食清水。恭桶在側室，自有人清理。”魏全冰冷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應公子，好生...讀書吧。三個月后，雜家再來接你?！?/p>
腳步聲遠去，世界徹底安靜下來。只有灰塵在微弱的光柱中無聲飛舞。
應明背靠著冰冷的大門，緩緩滑坐在地。嘔吐后的虛脫感仍在，鼻端似乎還縈繞著那股令人作嘔的“滌塵香”...但那雙原本因驚駭而渙散的眸子，卻在絕對的黑暗中，燃起了兩點幽冷的火焰！
茍？
還茍個屁！
這人間...已是地獄！那就把它燒得更旺些吧！
他猛地起身，眼中再無半分迷茫與恐懼，只有冰冷的決絕和滔天的怒火！他大步走向殿內(nèi)深處，目標明確——武庫與秘閣！
借著氣孔透入的微光，他找到了目標區(qū)域。一排排紫檀木架上，擺放著無數(shù)或古樸或凌厲的典籍。《大周武經(jīng)總要》、《龍象般若功殘篇》、《破軍槍訣》、《百步神拳》...琳瑯滿目！
應明深吸一口氣，《氣訣》運轉，靈臺瞬間清明。
他不再像上次在國庫那樣囫圇吞棗，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機器，開始了瘋狂的復制！目光如電，掃過一本本秘籍！原身那過目不忘、博聞強記的天賦被《氣訣》催發(fā)到極致！書頁上的文字、圖形、運功路線，如同潮水般涌入腦海，烙印心間！速度之快，竟在空氣中帶起微弱的殘影！
《踏雪無痕》身法？記下！
《玄陰指》點穴秘術？記下！
《金鐘罩》橫練法門？記下！
甚至...在最深處落滿灰塵的角落，他發(fā)現(xiàn)了幾卷非金非玉、氣息古老的黑色玉簡！上面用上古篆文刻著《皇極驚世錄》殘篇！雖不明其意，但直覺告訴他此物不凡！強行記下那晦澀的符文！
他要把這些被鎖起來的功法武技帶出去！
散給天下人！
白天，他是沉浸在書海中的“囚徒”。
夜晚，當最后一縷天光消失，藏書殿陷入絕對的黑暗時...
嗡！
指尖淡藍立方體微光一閃！
虛游！發(fā)動！
空間感知如水銀瀉地，瞬間覆蓋方圓十二公里！意念鎖定——大周國庫·靈藥庫深處！
身影瞬間消失！
再出現(xiàn)時，已置身于那寶光四溢、藥香濃郁的宏偉庫房！千年人參？吞！臉盆大的靈芝？啃！流淌著氤氳霞光的“地脈紫芝”？打包！他如同闖入寶庫的饕餮，瘋狂地吞噬著能直接提升修為的寶藥，將藥性溫和、適合儲存的珍品塞入懷中！
感受著體內(nèi)因磅礴藥力而奔騰咆哮的《氣訣》氣流，應明眼神冰冷。
吃！變強！
為了活著！
為了掀翻這狗日的世道！
為了給那蒸籠里的冤魂...討個說法！
當然也為了自己的名望！
飽餐一頓，打包完畢。
心念再動，應明身影無聲無息地回到藏書殿那絕對的黑暗之中。盤膝坐下，《氣訣》全力運轉煉化藥力，滋養(yǎng)筋骨經(jīng)脈，壯大那縷清涼卻堅韌，同時不住游走在經(jīng)脈中的氣流。
每一次呼吸，都讓他的氣息變得更加沉凝，五感更加敏銳。
一個月，悄然而過。
藏書殿外，魏全臉色陰沉地聽著屬下的匯報。
“...公公，還是沒線索！國庫內(nèi)庫守衛(wèi)森嚴，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可...可那三株‘千年血參’、五朵‘七霞蓮’、還有那匣‘地脈紫芝’...確確實實不見了！如同憑空蒸發(fā)！”
“廢物！”魏全低聲怒斥，眼中寒光閃爍。他踱步到藏書殿那特制的、僅容一指窺視的暗孔前，湊眼看去。
微弱的燭光下，應明正捧著一卷《山河地理志》看得入神，側臉在光影中顯得沉靜而專注，甚至帶著一絲恬淡。他手邊還放著半個冷硬的饅頭，顯然剛用過簡單的晚膳。一個月不見天日的幽禁，竟未在他身上留下絲毫頹唐焦躁的痕跡！
魏全眉頭緊鎖，心中的疑慮稍稍散去。
“看來...不是他？”魏全低聲自語，隨即又搖頭，“不過如此心性...此子若不為陛下所用，將來必成大患！陛下...終究是心軟了?！?/p>
這等幽閉的環(huán)境，換做有些人恐怕三天都受不了，這小子一個月了卻神態(tài)依舊恬淡，果然是人中龍鳳！
他揮揮手，示意手下繼續(xù)嚴查，目光卻再次投向暗孔中那個沉靜的身影，眼底閃過一絲復雜難明的神色——有忌憚，有欣賞，更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寒意。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這位人中龍鳳還是個大耗子。
而他要找的大盜就近在眼前！
國庫內(nèi)上品級的寶藥，快被應明吃完了！
他更不知道，就在他移開視線的下一刻。藏書殿內(nèi)，絕對黑暗的陰影中。
應明緩緩合上手中的書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極的弧度。
他攤開手掌，一縷精純凝練、帶著淡淡紫意的“氣”，如同靈蛇般在指尖緩緩游走。
煉氣三層！
國庫的寶藥...味道真不錯。
魏全，你慢慢查。
這才...剛剛開始！
得益于氣訣的神異，應明丹田空無一物，根本不像武道有成的高手。所以哪怕魏全近在咫尺也看不透應明。
而且此時的應明在人眼里更像是被關在藏書庫寸步不得出的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