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毫無征兆，又大又急，像天上誰擰開了巨大的水龍頭。
冰冷的雨水瞬間澆透了我的頭發(fā)和襯衫，布料緊緊貼在皮膚上，寒意刺骨。
我像根被遺忘的木頭樁子，直挺挺地杵在許薇公寓樓下那片修剪整齊的草坪上，
手里那個包裝精美的蛋糕盒，被雨水泡得發(fā)軟變形，沉甸甸地墜著我的手。
視線頑固地向上攀爬，穿過細密的雨簾，死死釘在那扇熟悉的落地窗上。窗簾沒有拉嚴，
縫隙里漏出暖黃色的燈光，還有兩個緊貼在一起、搖晃模糊的人影。男人的影子很高大，
手臂有力地環(huán)抱著另一個纖細的輪廓。
那纖細的影子——許薇——正以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柔順姿態(tài)，依偎在對方懷里。下一秒，
他們吻在了一起，影子在窗簾上熱情地交疊、糾纏。
手里的蛋糕盒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噗嗤”一聲，徹底散了架。昂貴的奶油蛋糕塌陷下去，
變成一團糊狀、色彩詭異的爛泥，從盒子的破洞里流出來，黏膩地沾滿了我的手指，
又滴滴答答地落在我濕透的褲腳和鞋子上。那甜膩的、帶著雨水腥氣的味道直沖鼻腔。
十年了。十年里，她每一次生日，無論我在哪里，在做什么，我都會準時出現(xiàn)，
帶著精心挑選的禮物和她最愛的草莓蛋糕，風雨無阻。我像個最虔誠的朝圣者，
固執(zhí)地向她供奉我的時間、精力、卑微的期待和全部的愛意。我以為只要我站得足夠久，
足夠固執(zhí)，她總會回頭看我一眼。結(jié)果呢？雨點砸在臉上，冰冷刺骨，可胸腔里那塊地方，
更像是被凍成了冰坨，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碎裂般的疼。
十年堆積起來的、自以為堅固無比的堡壘，就在這冰冷的雨里，
被眼前這殘酷的一幕輕易擊穿，轟然倒塌。碎磚爛瓦砸得我頭暈目眩，連呼吸都帶著鐵銹味。
就在昨天，她還倚著門框，指尖繞著發(fā)梢，
眼神里帶著那種我熟悉又永遠無法抗拒的慵懶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引誘，對我說：“林遠，
明天的生日，只準你一個人來哦?！?那聲音輕飄飄的，帶著點撒嬌的意味，
像羽毛搔刮在我心上，瞬間點燃了我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我以為這是暗示，是信號，
是我漫長等待終于要開花結(jié)果的曙光。原來……是處刑前的最后晚餐。
她不僅要踐踏我的心意，還要我親自送上門來，親眼目睹她如何將我最后的尊嚴踩進泥里。
雨更大了，砸得人睜不開眼。世界一片模糊，
只剩下窗簾縫隙里那兩團令人作嘔的影子在晃動。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
每一次收縮都牽扯著劇痛，血液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潮，留下眩暈和耳鳴。
一股灼熱的腥氣猛地涌上喉嚨口?！斑馈蔽颐偷貜澫卵?，胃里翻江倒海，
對著濕漉漉的草地劇烈地干嘔起來。喉嚨被灼燒得生疼，卻只吐出幾口酸澀的苦水，
混著雨水流進嘴角。身體的顫抖再也無法抑制，牙齒咯咯作響，
像一只被暴雨淋透、瀕臨凍斃的野狗。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漫長如一個世紀。
我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罪惡的窗戶。那兩個影子還在。我轉(zhuǎn)過身，拖著灌了鉛的雙腿，
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向停在路邊的車子。雨水模糊了車窗，也模糊了整個世界。
引擎發(fā)出沉悶的嘶吼，雨刮器徒勞地在擋風玻璃上左右搖擺，刮開一片清晰的扇形，
下一秒又被密集的雨點重新覆蓋。車窗外的街景扭曲、變形，
霓虹燈牌融化成一團團暈開的光斑，像極了那個在我手里爛掉的蛋糕。
許薇那張清純又帶著點狡黠的臉，和窗簾后那個放浪形骸的影子，在我腦子里瘋狂交替閃現(xiàn)。
每一次閃現(xiàn)，都像一把鈍刀在反復切割我的神經(jīng)?！啊瓘U物！
林遠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十年？呵，真虧你能堅持十年……看看你這副樣子，
除了像個跟屁蟲一樣追著我轉(zhuǎn)，你還會干什么？”“連魅魔都召喚？哈！真是病急亂投醫(yī)！
你以為找個地獄來的妓女假扮老婆，就能讓我吃醋？讓我回心轉(zhuǎn)意？林遠，
你腦子里裝的是不是全是水？”“她就是個靠契約騙你靈魂的魔鬼！你這種蠢貨，
活該被她騙得團團轉(zhuǎn)！活該被我騙十年！
哈哈哈哈……”她刻薄尖銳的譏笑聲仿佛還在耳邊回蕩，伴隨著車窗外的雨聲，嗡嗡作響，
揮之不去。每一個字都帶著倒刺，深深扎進我千瘡百孔的心臟里，再狠狠攪動。
我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盤上，刺耳的喇叭聲撕破了雨幕。“閉嘴！許薇你給我閉嘴！
”我對著空無一人的車廂嘶吼，聲音沙啞破碎，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抑制的哽咽。
可那幻聽般的嘲笑聲并未停止，反而更加清晰、更加惡毒。車子歪歪扭扭地駛?cè)氲叵萝噹欤?/p>
刺眼的燈光讓我下意識地瞇起了眼。停好車，我癱在駕駛座上，精疲力竭。
手指碰到褲袋里一個堅硬冰冷的方形物體——是那個U盤，許薇公寓的監(jiān)控備份。
那個保安同情又帶著點八卦的眼神，還有他壓低聲音的話，
又浮現(xiàn)在耳邊：“兄弟……這個……你看看吧。”下車，腳步虛浮地走向電梯。
金屬門映出我此刻的樣子：頭發(fā)凌亂地粘在慘白的額頭上，眼睛紅腫得像爛桃子，
昂貴的襯衫皺巴巴地貼在身上，沾著蛋糕的污漬和泥點。狼狽得連自己都覺得陌生又惡心。
電梯鏡面里那個失魂落魄的可憐蟲，
和一年前那個意氣風發(fā)、滿心以為能用“契約婚姻”刺激許薇回頭的蠢貨，
形成了絕妙的諷刺。一年前……那天，在又一次被許薇用“我們只是最好的朋友”搪塞之后，
積壓了十年的挫敗和絕望終于沖垮了理智的堤壩。我像個輸紅了眼的賭徒，
把最后一點尊嚴和希望押上賭桌。
我找到了那個傳說中隱藏在舊書店最深處的、布滿灰塵的古老卷軸。昏暗的光線下，
卷軸上那些扭曲詭異的符號仿佛活了過來，散發(fā)著不祥的微光。我照著上面拗口生澀的咒語，
一個音節(jié)一個音節(jié)地念誦?？諝庾兊谜吵矶林?，帶著硫磺和腐朽花朵混合的奇異味道。
房間中央的地板上，暗紅色的光芒亮起，勾勒出一個繁復而令人心悸的法陣。光芒越來越盛，
空氣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嗡鳴。然后，光芒驟然收斂。她出現(xiàn)了。伊莉絲。她就站在法陣中央，
仿佛剛從最深邃的夢境里走出來。不是傳說中那種妖冶放蕩的形象，
反而帶著一種驚人的、近乎圣潔的美麗。她的肌膚在昏暗的房間里仿佛自身帶著柔和的微光，
細膩得如同最上等的東方瓷器。長發(fā)是夜空的顏色，流淌著星光的微芒，垂落至腰際。
最攝人心魄的是那雙眼睛，深邃得如同宇宙盡頭的星云，
流轉(zhuǎn)著難以言喻的智慧與一種……奇異的悲憫？
她穿著一件樣式簡潔卻勾勒出驚人曲線的黑色長裙，
背后收攏著一對巨大的、覆蓋著幽暗絨羽的翅膀，此刻正安靜地垂著，邊緣閃爍著點點星輝。
她微微歪著頭，打量著我，目光平靜無波，仿佛看透了我所有的卑微和不堪。
“是您召喚了我？”她的聲音如同最昂貴的絲綢滑過冰面，清冽、悅耳，
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感，直接拂過靈魂深處。我口干舌燥，心臟在肋骨后面瘋狂地撞擊著。
強烈的視覺沖擊和靈魂深處被窺視的恐慌，讓我?guī)缀跬藴蕚浜玫恼f辭。“是……是的。
”我強迫自己挺直脊背，努力忽略聲音里的顫抖，“我需要一個妻子。一個……契約妻子。
”“契約妻子？”她重復著這個詞，那雙星云般的眼眸深處似乎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微光，
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她的聲音依舊平靜，
卻帶著一絲微妙的探究，“為了什么？財富？力量？還是……別的什么？
”她的目光在我臉上逡巡，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我心底那片名為“許薇”的荒蕪廢墟。
我的臉頰瞬間滾燙，像被無形的火焰灼燒。在她洞悉一切的目光下，
我那點可悲的、試圖用另一個女人來刺激心上人的心思，顯得如此卑劣而可笑。
我狼狽地移開視線，不敢與她對視，喉嚨發(fā)緊，
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這……這與你無關(guān)！你只需要扮演好這個角色！在契約期內(nèi)，
做我名義上的妻子，在人前……配合我演一場戲。契約結(jié)束，我付給你靈魂碎片，
你拿走報酬，我們兩清！”空氣沉默了幾秒，只有我粗重的呼吸聲在房間里回蕩。
我能感覺到她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沉甸甸的，帶著一種無聲的審視和……憐憫？不，
一定是錯覺。魅魔怎么會有憐憫？“扮演？演戲？”她輕輕重復，
那絲綢般的聲音里似乎夾雜了一絲極淡的嘆息，輕得如同羽毛落地，
“為一個……不愛你的人？”她向前邁了一小步，裙裾無聲地拂過冰冷的地板，
那股混合著冷冽夜息與某種古老花朵的奇異幽香悄然彌漫開來，并不濃烈，
卻奇異地讓我混亂焦躁的心跳稍稍平復了一瞬。“代價是您的靈魂碎片，這很昂貴。
”她注視著我，星眸深處仿佛有金色的流光一閃而逝，快得如同幻覺，“您確定……值得嗎？
”值得嗎？這三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當時的腦海。我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
猛地抬起頭，用一種近乎自暴自棄的嘶吼回應她：“值不值得是我的事！簽，還是不簽？！
粗暴地將那份泛著陳舊羊皮氣味、用暗紅色墨水寫著密密麻麻詭異符號的契約書推到她面前，
手指因為激動和某種深藏的恐懼而微微發(fā)抖。契約的條款冰冷而殘酷，
清晰地寫著：契約期一年，她以我妻子的身份存在，
配合我一切“合理”的要求（在契約法則約束下）。契約到期，
我將自愿剝離并支付一片純粹的靈魂碎片作為酬勞。她垂下眼簾，
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遮住了那雙太過深邃的眼睛。她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指，
指尖在粗糙的羊皮紙上輕輕滑過，掠過那些代表我生命與靈魂的條款。她的動作很慢，
帶著一種奇異的儀式感。最終，她的指尖停在了需要我簽名的位置。她沒有再看我，
只是平靜地說：“如您所愿?！彼鹗?，指尖沒有沾任何墨水，
只是在那份古老的羊皮紙上虛虛一點。一道微弱卻異常純粹的金色光芒從她指尖流淌出來，
如同熔化的黃金，精準地烙印在簽名處，
形成了一個繁復而優(yōu)美的、帶著某種神圣氣息的花體簽名——伊莉絲·晨星。
那光芒一閃即逝，羊皮紙恢復了陳舊的模樣，只留下那個灼熱的簽名，宣告著契約的成立。
一股無形的、冰冷而沉重的鎖鏈感瞬間纏繞上我的靈魂，勒得我?guī)缀醮贿^氣，
提醒著我這場瘋狂交易的代價。“?！彪娞莸竭_的清脆聲響像一把鋒利的剪刀，
猛地剪斷了記憶的膠卷。眼前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冰冷鎖鏈的幻覺瞬間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自家樓道里慘白刺眼的頂燈。我像個被抽掉了骨頭的軟體動物，
背靠著冰冷的電梯內(nèi)壁，才勉強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
褲袋里那個U盤硬邦邦地硌著我的大腿，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不斷散發(fā)著灼人的熱量和令人作嘔的羞恥感。許薇那張在窗簾后扭動的臉，
和她那句惡毒的“活該被騙十年”、“地獄來的妓女”，還在腦子里循環(huán)播放，
聲音尖銳刺耳。電梯門緩緩滑開。門口站著伊莉絲。她似乎正準備出門，
身上穿著一條剪裁合體的深藍色羊絨連衣裙，勾勒出纖細優(yōu)雅的腰線。
那對巨大的、覆蓋著幽暗絨羽的翅膀此刻溫順地收攏在背后，像一件華麗的披風。
聽到電梯聲，她轉(zhuǎn)過身來，臉上帶著慣常的、溫和而疏離的微笑。
那笑容像一張精心描繪的面具，完美無瑕。然而，當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時，
那面具般完美的笑容瞬間凝固了。她那雙星云般的眼眸微微睜大，
里面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的狼狽：濕透的頭發(fā)一縷縷貼在慘白的額頭上，
雨水混著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淌，昂貴的襯衫皺巴巴地沾滿了泥點和疑似蛋糕的污漬，
眼睛紅腫得嚇人，整個人散發(fā)著濃重的酒氣、雨水的腥氣和一種瀕臨崩潰的絕望氣息。
“林遠？”她臉上的溫和迅速褪去，被一種真實的、毫不掩飾的驚愕取代。她向前一步，
下意識地伸出手，似乎想扶住搖搖欲墜的我，但又在半空中頓住了，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
她的目光飛快地掃過我的全身，眉頭蹙起，聲音里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你怎么了？
發(fā)生什么事了？”她的靠近帶來一陣熟悉的、冷冽而清幽的氣息，
像冬夜森林深處松針上的霜雪，稍稍驅(qū)散了我周身令人作嘔的潮濕和酒氣。
這氣息本該讓我清醒，卻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我強行維持的最后一點體面?！霸趺戳?？
”我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嘶啞的怪笑，笑聲干澀得像砂紙摩擦生銹的鐵皮，
在空曠的樓道里顯得格外刺耳。我猛地抬起頭，
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她那張美麗得近乎虛幻的臉，
胸腔里翻涌的屈辱、憤怒和徹底的絕望如同沸騰的巖漿，終于找到了一個宣泄口?！肮?/p>
連你也來問我怎么了？”我猛地揮開她停在半空的手，動作粗暴得差點打到她。
身體因為用力而劇烈地晃了一下，我扶著冰冷的墻壁才勉強站穩(wěn)。手指顫抖著伸進褲袋，
用力攥住那個滾燙的、烙鐵般的U盤，仿佛要把它捏碎在掌心?！把輵蚝芾郯?？伊莉絲？
”我逼視著她，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濃重的酒氣和刻骨的怨毒，
“是不是？每天對著我這個蠢貨，
對著一個被你用契約耍得團團轉(zhuǎn)、連青梅竹馬都守不住的廢物，強裝出一副溫柔體貼的樣子！
是不是覺得特別可笑？特別有成就感？！”我猛地將那個小小的U盤掏出來，
狠狠摔在光潔冰冷的大理石地磚上！塑料外殼撞擊地面，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
彈跳了一下，滾落在她的腳邊?！翱纯?！看看你的‘客戶’今天有多丟人！
”我指著地上的U盤，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屈辱而扭曲變調(diào)，像一頭受傷的野獸在咆哮，
“去她媽的生日！去她媽的十年！我他媽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被許薇當成傻子耍了十年！
她一邊吊著我，一邊躺在別的男人懷里！
她還說……她還說……” 許薇那句惡毒的嘲諷清晰地在我耳邊炸響，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反復凌遲，“她說我是廢物！說我連魅魔都召喚！
說你就是個靠契約騙我靈魂的地獄妓女！說我就活該被你騙！活該被她騙！
哈哈哈哈……”我狂笑起來，笑聲里充滿了瘋狂和自毀的意味，
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洶涌地沖出眼眶，混合著臉上的雨水和汗水，滾燙地淌下。
視線徹底模糊了，世界在我眼前旋轉(zhuǎn)、崩塌。強撐的最后一絲力氣也終于耗盡，
身體順著冰冷的墻壁滑坐下去，癱倒在電梯口濕漉漉的地上。我蜷縮起來，
把頭深深埋進膝蓋，肩膀無法抑制地劇烈抽動著，
喉嚨里發(fā)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幼獸般的嗚咽。樓道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我粗重狼狽的喘息和壓抑不住的抽泣聲在回蕩。冰冷的瓷磚貼著我的臉頰，寒意刺骨。
幾秒鐘，或者更久？時間失去了意義。一只微涼的手，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輕柔，
小心翼翼地觸碰上我的肩膀。我渾身猛地一僵，嗚咽聲卡在喉嚨里。那只手停頓了一下，
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抗拒。但它沒有退縮，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容置疑的堅定，
輕輕地、一下一下地拍撫著我的后背。動作很生澀，甚至帶著點笨拙，
完全不像她平時處理任何事務時那種行云流水般的優(yōu)雅。但那拍撫的節(jié)奏很穩(wěn)，
帶著一種笨拙卻真實的安撫力量。緊接著，一條帶著她身上那種冷冽清幽氣息的柔軟織物，
輕輕覆蓋在我濕透的頭發(fā)和肩膀上。是她的披肩？還是圍巾？柔軟的材質(zhì)吸走了冰冷的雨水，
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皠e在這里?！彼穆曇粼谖翌^頂響起，
不再是那種面具般溫和疏離的調(diào)子，而是壓得很低，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嘆息的沙啞，
“地上太涼?！彼氖直蹏L試著穿過我的腋下，想把我從地上扶起來。
她的力氣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但動作卻異常輕柔，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珍視感，
仿佛在對待一件極其易碎的瓷器。我像個提線木偶，任由她攙扶起來，雙腳虛軟地拖在地上。
她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沉默地支撐著我大部分重量，一步步把我挪向家門。
她身上那股冷冽的幽香，此刻仿佛帶上了一絲奇異的暖意，若有若無地包裹著我，
奇異地驅(qū)散了些許那幾乎要將我溺斃的冰冷和絕望。門開了，又被輕輕關(guān)上。
隔絕了外面世界的冰冷和喧囂。玄關(guān)溫暖的燈光落下來，刺得我眼睛生疼。伊莉絲扶著我，
讓我靠墻站穩(wěn)，然后蹲下身，動作極其自然地幫我脫掉那雙沾滿泥濘、濕透了的皮鞋。
她做這一切的時候，神色專注而平靜，沒有一絲一毫的嫌棄或厭惡，
仿佛在完成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家務事。我像個失去靈魂的軀殼，茫然地站著，
目光空洞地落在她低垂的、濃密如鴉羽的睫毛上。冰涼的淚水還在不受控制地滑落，
在臉頰上留下濕冷的痕跡。就在這時，她站起身。那雙深邃的星眸抬起，
目光平靜地落在我布滿淚痕的、狼狽不堪的臉上。然后，
她做了一個讓我大腦瞬間一片空白的動作。她伸出手，白皙的指尖微微彎曲，用指腹的側(cè)面，
極其輕柔地、緩慢地擦過我臉頰上濕冷的淚痕。她的指尖帶著微涼的溫度，
動作小心得像是在擦拭一件價值連城的藝術(shù)品上沾染的塵埃。沒有言語。沒有安慰。
只有指尖那一點微涼而真實的觸感，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虔誠的溫柔，
拂過我被屈辱和痛苦灼傷的皮膚。那一點微涼，像一道微弱卻精準的電流，
瞬間擊穿了我麻木的外殼。我猛地一顫，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
一把抓住了她正在為我擦拭眼淚的手腕！“為什么？”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破舊的風箱，
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劃痕，眼睛死死地鎖住她近在咫尺的面容，
試圖從那片深邃的星海中找到一絲偽裝的裂痕，“伊莉絲！告訴我為什么？！
”我的手指像鐵鉗一樣箍住她纖細的手腕，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皮膚下微微跳動的脈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