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天鵝湖的余溫還未散盡,汗珠順著額角滑落,在耀眼的舞臺燈光下折射出細(xì)碎的光。
臺下掌聲如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幾乎要掀翻劇院的穹頂。司小曉站在舞臺中央,
胸腔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演出后特有的灼熱和滿足。首席獨舞的榮光,
像一件無形的華服,緊緊包裹著她。她微微欠身,優(yōu)雅地行著禮,
臉上是無可挑剔的、屬于聚光燈的完美微笑。目光掃過臺下模糊卻狂熱的臉龐,
心里盤算著待會兒慶功宴的香檳和社交媒體上即將引爆的熱搜。就在這時,
指尖觸到了化妝桌邊緣一點冰涼堅硬的東西。低頭一看,一枚戒指。它安靜地躺在那里,
像是被誰不經(jīng)意間遺落。深藍(lán)色的水晶,剔透得仿佛凝固了深海的一角,
戒托是某種不知名的銀白色金屬,纏繞著極其古樸、難以辨識的紋路。光線滑過它的表面,
漾開一圈幽邃的光暈。司小曉的心跳漏了一拍。哪個贊助商的新品?
還是哪個狂熱粉絲偷偷塞進(jìn)來的禮物?款式倒是獨特得驚人,
帶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氣息。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沾著汗意的手指,
輕輕捏起那枚藍(lán)水晶戒指。冰涼的觸感瞬間穿透皮膚,沿著指尖的神經(jīng)末梢,一路蔓延上來,
帶著一種奇異的吸附力。幾乎沒有猶豫,她將它套進(jìn)了自己左手的無名指。
尺寸竟然意外的貼合,仿佛天生就該屬于那里。舞臺上,最后一道追光猛地打在她身上,
熾烈得如同燃燒的太陽。她下意識地抬手,想要遮擋這過于刺目的光芒。
無名指上的藍(lán)水晶戒指,在強(qiáng)光的直射下,
驟然爆發(fā)出一種無法形容的、近乎妖異的深藍(lán)光芒!那光芒并非擴(kuò)散,而是向內(nèi)塌陷,
形成一個幽深的旋渦。司小曉只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攫住了她,
身體里每一根骨頭、每一條肌肉纖維都在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視線被那片純粹的、吞噬一切的藍(lán)色瞬間淹沒。意識像斷線的風(fēng)箏,被狂暴地撕扯、拉長,
最后徹底陷入一片冰冷粘稠的黑暗。……劇痛。像是有人拿著生銹的鈍刀,
在她五臟六腑里反復(fù)地攪動、切割。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四肢百骸,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
喉嚨深處火燒火燎,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金屬腥甜和腐敗酸氣的惡心味道。
“……嗚……”一聲破碎的呻吟從她喉嚨里艱難地擠出。沉重的眼皮像被粘住一樣,
費盡千鈞之力,才勉強(qiáng)掀開一條縫隙。模糊的光線刺痛了雙眼。她眨了又眨,
視野才像蒙著厚厚水汽的毛玻璃,一點點清晰起來。不是后臺刺眼的白熾燈和化妝鏡。
頭頂是……深紫色的厚重帳幔,邊緣繡著繁復(fù)的金色云紋,流蘇沉重地垂落。
空氣里浮動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藥味,還有……某種陳舊的、屬于深宅大院特有的沉悶氣息。
這里是哪?她想動,身體卻像被無數(shù)巨石壓住,沉甸甸的,連挪動一根手指都異常艱難。
脖頸僵硬地轉(zhuǎn)動,目光所及,是雕花繁復(fù)的床柱,古舊的木質(zhì)泛著幽暗的光澤。床邊,
影影綽綽站著幾個人。一個穿著深藍(lán)色宮裝、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頭,眼睛腫得像桃子,
正死死咬著嘴唇,無聲地掉著眼淚。另一個穿著深緋色官袍、戴著黑色官帽的老者,
山羊胡微微顫抖著,手里捏著幾根細(xì)長的銀針,臉色灰敗如土。
他旁邊還垂手立著兩個穿著灰布衣裳、低眉順眼的小太監(jiān)。司小曉的腦子一片混沌,
如同塞滿了漿糊。國際首席?天鵝湖?藍(lán)水晶戒指?
這些碎片般的記憶瘋狂地沖擊著她此刻感官傳遞來的、無比真實又無比荒謬的痛苦和陌生。
“陛下……”那山羊胡太醫(yī)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哭腔,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
“微臣……微臣無能!皇后娘娘……薨了!”薨……了?這個詞像一塊冰,
狠狠砸在司小曉混亂的意識上,激起一片刺骨的寒意。誰薨了?皇后娘娘?
她還沒完全理解這個詞背后的含義,一股無法抑制的惡心感猛地從胃里翻涌上來,
帶著那股殘留的、令人作嘔的腥甜酸氣。“嘔——?。?!”一聲驚天動地的嘔吐聲,
打破了室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司小曉猛地側(cè)過身,對著床沿外就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干嘔。
她感覺整個胃袋都要被吐出來,身體劇烈地痙攣著,酸水混合著苦膽的味道彌漫開來。
這動靜太過突兀,太過駭人。跪在地上的太醫(yī)像被雷劈中,猛地抬起頭,山羊胡子翹得老高,
眼珠子瞪得幾乎要脫眶而出,嘴巴大張著,足以塞進(jìn)一個雞蛋,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
徹底失語。旁邊的小太監(jiān)更是嚇得魂飛魄散,其中一個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地。
只有那個哭腫了眼的小丫頭,短暫的驚愕之后,眼中猛地爆發(fā)出狂喜的光芒,
尖叫著撲了過來:“娘娘!娘娘您醒了?!您沒死!您沒死?。√昧?!
太好了嗚嗚嗚……”她語無倫次,緊緊抓住司小曉沉重的手臂,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司小曉吐得昏天黑地,眼淚鼻涕糊了一臉,腦子嗡嗡作響。就在這混亂痛苦的頂點,
一只冰冷的手,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她的下巴!那力道極大,指節(jié)堅硬,
捏得她下頜骨生疼,粗暴地將她還在干嘔的臉扳了過去,強(qiáng)迫她對上了一雙眼睛。深邃,
銳利,像淬了寒冰的玄鐵。眼底深處,翻涌著毫不掩飾的驚疑、審視,
以及……一絲被強(qiáng)行壓抑下去的、極其深重的厭惡。這是一張極其英俊的臉,輪廓分明,
鼻梁高挺,薄唇緊抿,透著一股屬于上位者的冷硬和威嚴(yán)。他穿著明黃色的常服,
上面用金線繡著張牙舞爪的五爪盤龍,尊貴得刺眼。皇帝!蕭承煜!這個名字,
連同這個男人的身份,還有一股龐大而陌生的記憶洪流,
在司小曉被捏住下巴、對上那雙冰冷眼睛的瞬間,如同被強(qiáng)行鑿開的堤壩,
轟然沖進(jìn)了她混亂的意識深處!司徒小曉。鎮(zhèn)國大將軍司徒巍的嫡長女。從小被捧在手心,
錦衣玉食,養(yǎng)尊處優(yōu),也養(yǎng)出了一身無法無天的驕縱脾氣和……一身累贅的肥肉。
兩百斤的體重,是帝都勛貴圈子里經(jīng)久不衰的笑柄。三皇子蕭承煜,彼時羽翼未豐,
為借司徒巍手握的兵權(quán)上位,力排眾議,娶了這位將軍府的“千斤”小姐為正妃。大婚之夜,
連蓋頭都未曾掀開,便拂袖而去。司徒巍助他掃平障礙,登臨帝位。
司徒小曉也順理成章成了中宮皇后。然而,飛鳥盡,良弓藏。皇帝坐穩(wěn)龍椅后,
對這位礙眼又肥胖的皇后,只剩下了日益加深的嫌惡與冷落。后宮佳麗三千,
她這皇后形同虛設(shè),困守在這座名為“鳳儀宮”的華麗牢籠里,連皇帝的影子都難見到。
唯一不離不棄的,只有自小一起長大的陪嫁丫頭小桃。而就在剛才,
就在這張她睡了無數(shù)個冰冷夜晚的鳳床上,這個名為她丈夫、實則視她為恥辱的男人,
親手端來一杯“御賜”的“安神”湯藥,帶著她從未見過的、近乎溫和的虛假笑意,
看著她喝了下去。那根本不是什么安神藥!是穿腸毒藥!
記憶的碎片帶著原主殘留的劇痛和深入骨髓的絕望,狠狠刺穿了司小曉的靈魂。
她看著眼前這張俊美卻冰冷的臉,胃里殘余的毒藥灼燒感混合著滔天的恨意和恐懼,
讓她幾乎再次嘔吐出來。下巴上的手指冰冷如鐵鉗,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那雙深邃銳利的眼睛里,審視和驚疑如同探照燈,在她臉上逡巡,
似乎想從她這死而復(fù)生的詭異里,剝出任何一絲偽裝的痕跡?!皭坼??
”蕭承煜的聲音低沉地響起,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碴,砸在死寂的空氣里,
“還真是……命硬得很。”他的尾音微微拖長,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毫不掩飾的惡意。
司小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冰冷的惡意下凝固了。她毫不懷疑,
只要此刻流露出任何一點“不對勁”,這只捏著她下巴的手,
下一秒就能毫不猶豫地掐斷她的脖子!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心臟。求生的本能,
壓倒了所有混亂的記憶和滔天的恨意。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壓下喉頭再次翻涌的惡心,
用盡全身力氣,
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屬于原主司徒小曉那種慣有的、帶著點癡肥憨傻的笑臉。
力模仿記憶中那個胖姑娘說話時特有的、帶點含糊的腔調(diào):“陛……陛下……”她聲音嘶啞,
像破舊的風(fēng)箱,“您……您給臣妾喝的……是什么呀?嘔……又酸又苦,
還……還一股子餿味兒……臣妾……臣妾差點把心肝肺都吐出來啦……”她一邊說,
一邊做出痛苦不堪、用力撫著胸口順氣的動作,
眼神努力保持著一種被嬌寵壞的、只關(guān)心吃喝的懵懂無知。
“是不是……是不是御膳房那些殺才……又糊弄人了?
拿……拿壞了的酒來……來糊弄您和臣妾?”她喘著粗氣,
把話題笨拙地引向最無關(guān)緊要的方向,仿佛剛才經(jīng)歷的不是毒殺,只是一次糟糕的飲食事故。
整個鳳儀宮內(nèi)殿,落針可聞。只有她粗重的喘息聲和小桃壓抑的抽泣聲?;实凼挸徐隙⒅?。
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冰封的審視之下,第一次清晰地掠過一絲愕然。
他捏著她下巴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松動了一絲。
跪在地上的太醫(yī)終于從巨大的驚嚇中找回了一絲神智,他幾乎是連滾爬爬地膝行上前,
聲音抖得不成調(diào)子:“陛下!陛下!娘娘……娘娘洪福齊天!此乃天佑我大胤??!
娘娘方才……方才定是痰迷心竅,假死過去!幸得陛下真龍之氣庇佑,龍威震懾邪祟,
才……才使得娘娘轉(zhuǎn)危為安!陛下圣德!陛下萬歲!”他語無倫次地磕著頭,
額頭撞在金磚地面上砰砰作響,試圖將這詭異得無法解釋的一幕,
強(qiáng)行歸功于皇帝的“圣德”。蕭承煜的目光,
終于從司小曉那張努力做出傻笑、卻因痛苦和恐懼而微微扭曲的胖臉上移開,
緩緩掃過地上磕頭如搗蒜的太醫(yī),和那兩個抖如篩糠的小太監(jiān)。
他眼底深處翻涌的驚疑和殺意,在太醫(yī)這番荒謬卻“合理”的吹捧下,
似乎被強(qiáng)行按捺下去幾分。他緩緩地、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緩慢,
松開了鉗制著司小曉下巴的手。那冰冷的觸感離開,司小曉只覺得下頜骨一陣麻木的刺痛,
后背的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中衣。“呵,”蕭承煜發(fā)出一聲極輕的、辨不出情緒的冷笑,
視線再次落回司小曉臉上,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仿佛看一件骯臟垃圾般的審視,
“既是……洪福齊天,那就好生將養(yǎng)著吧?!彼龡l斯理地掏出一方明黃的絲帕,
仔細(xì)地擦拭著方才捏過司小曉下巴的手指,仿佛沾上了什么不潔之物?!袄畹氯?/p>
”他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內(nèi)殿?!芭旁?!
”一直垂手肅立在角落陰影里、一個面白無須、眼神精明的中年太監(jiān)立刻躬身趨步上前,
聲音尖細(xì)而恭順?!盎屎篪P體違和,需靜養(yǎng)?!笔挸徐系穆曇艉翢o波瀾,
每一個字卻都透著不容置疑的冰冷,“傳朕口諭,鳳儀宮即日起閉宮,無朕手諭,
任何人不得擅入打擾皇后清修。所需一應(yīng)份例,照舊供給?!彼D了頓,
目光掃過地上跪著的幾人,尤其是那個還在發(fā)抖的太醫(yī),“今日之事,
若有一字半句傳入外間……驚擾了皇后養(yǎng)病,你們知道后果。”“奴才遵旨!
”李德全尖聲應(yīng)道,腰彎得更低?!拔⒊肌⒊贾?jǐn)遵圣諭!絕不敢多言半句!
”太醫(yī)和太監(jiān)們更是嚇得魂飛魄散,連連叩首保證。蕭承煜最后瞥了一眼癱在床上,
努力維持著呆傻表情、臉色慘白的司小曉,那眼神里的厭惡如同實質(zhì)。他不再多言,
一甩明黃的袍袖,轉(zhuǎn)身大步離去,帶起一陣?yán)滹L(fēng)。沉重的殿門在他身后緩緩合攏,
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隔絕了外面世界的光線,也像一道無形的枷鎖,
徹底鎖死了這偌大的鳳儀宮。死寂重新籠罩下來,帶著一股劫后余生的冰冷和絕望。
“娘娘……”小桃?guī)е鴿庵乜耷坏穆曇繇懫?,她撲到床邊,緊緊抓住司小曉冰涼的手,
眼淚洶涌而出,“您嚇?biāo)琅玖耍∧娴摹娴臎]事了嗎?陛下他……他……”后面的話,
她不敢說出口,只是恐懼地望著緊閉的殿門。司小曉渾身脫力,
癱在柔軟卻冰冷刺骨的錦被里,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動。
胃里殘余的灼燒感和全身的劇痛依舊清晰。她閉上眼睛,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冷汗浸濕了鬢角。沒事?她剛剛在鬼門關(guān)前走了一遭!那個男人,她的“丈夫”,
親手給她灌下毒酒,又親眼看著她“死而復(fù)生”。所謂的“閉宮靜養(yǎng)”,
不過是將她徹底囚禁起來,隔絕與外界的聯(lián)系,方便他下一次更隱秘、更徹底的動手!
這深宮,就是一個巨大的、插翅難飛的墳?zāi)?!一股?qiáng)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欲望,
像野草一樣在瀕死的灰燼里瘋狂滋長。她不能死!絕對不能死在這個鬼地方!她得逃出去!
念頭一起,她猛地睜開眼,掙扎著想要坐起來。然而,這具身體……沉重得超乎想象!
僅僅是挪動一下手臂,都感覺像是拖著一座肉山,費勁無比。稍微用力,
就牽扯得五臟六腑一陣悶痛,喉嚨里又泛起熟悉的惡心感。
胸口更是被那兩團(tuán)沉甸甸的脂肪壓得喘不過氣,每一次呼吸都無比艱難。“娘娘!您別動!
您想做什么?奴婢幫您!”小桃連忙按住她,滿臉擔(dān)憂。
司小曉看著自己那雙肉乎乎、布滿窩窩的手,
又感受著身下這張被壓得吱呀作響的紫檀木大床,一股巨大的絕望和憤怒瞬間攫住了她!
憑什么?!憑什么她要被困在這具兩百斤的沉重軀殼里,像一頭待宰的肥豬一樣,
等著那個冷血皇帝下一次的毒手?!她司小曉,是聚光燈下的女王!
是舞臺上輕盈欲飛的天鵝!不是這深宮里任人宰割的肥肉!“鏡子……”她嘶啞地開口,
聲音干澀難聽,“給我……鏡子!”小桃愣了一下,
看著司小曉眼中驟然迸發(fā)出的、她從未在自家娘娘眼中見過的、近乎狠厲的光芒,心頭一跳,
不敢多問,連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到梳妝臺前,捧起一面鑲嵌著螺鈿和寶石的沉重銅鏡,
小心翼翼地端到床邊。司小曉深吸一口氣,鼓起全部勇氣,看向鏡中。
鏡面打磨得并不十分清晰,帶著古銅特有的朦朧黃暈。
但映出的那張臉……依舊清晰得令人窒息。一張巨大的、圓盤似的臉。
皮膚因為常年不見陽光和疏于打理,顯得有些蒼白浮腫,雙下巴層層疊疊,幾乎堆到了鎖骨。
眉毛疏淡,眼睛被擠在肥厚的眼瞼里,原本應(yīng)該不小的瞳仁,此刻只剩下兩點無神的黑。
鼻子倒是小巧,卻被兩頰的肥肉擠壓得有些扁平。嘴唇厚實,唇色黯淡。頭發(fā)枯黃,
油膩膩地貼在頭皮上。整個腦袋,就像一顆被強(qiáng)行按在粗壯脖子上的、巨大而蒼白的肉球。
司小曉死死地盯著鏡子里那張全然陌生的、丑陋的、屬于“司徒小曉”的臉。
胃里殘余的毒藥又開始翻滾,混合著強(qiáng)烈的視覺沖擊帶來的惡心感,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
“嘔……”又是一陣干嘔。她猛地別開臉,不敢再看。心臟在沉甸甸的胸腔里瘋狂跳動,
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絕望。
蕾舞者纖細(xì)修長的四肢、輕盈的體態(tài)、聚光燈下完美的線條……那些屬于“司小曉”的一切,
都在這面模糊的銅鏡前,被砸得粉碎!她不再是那個掌控舞臺的精靈,
她成了深宮里一個臃腫、丑陋、被丈夫厭棄、隨時可能被悄無聲息抹去的……累贅!
“娘娘……”小桃看著她痛苦扭曲的表情,嚇得又要哭出來?!伴]嘴!
”司小曉猛地低吼一聲,聲音嘶啞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勁。這突如其來的氣勢,
嚇得小桃渾身一顫,立刻噤聲,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不敢落下。司小曉閉上眼,
胸口劇烈起伏。不行!不能崩潰!崩潰就真的完了!那個皇帝隨時可能再來!
他一次毒不死她,就一定有第二次,第三次!這具身體,就是她最大的累贅,
也是她最顯眼的靶子!逃?拖著兩百斤的身體,怎么逃出這守衛(wèi)森嚴(yán)的皇宮?唯一的活路,
就在這具身體本身!她必須瘦下來!必須讓這具身體變得……至少能跑能跳!
必須擺脫這身引人注目、行動困難的肥肉!只有這樣,她才有可能找到一絲生機(jī)!減肥!
活下去的第一步,就是把這該死的兩百斤肉減掉!念頭一起,
如同在絕望的深淵里抓住了一根垂下的藤蔓。司小曉猛地睜開眼,眼中不再是痛苦和絕望,
而是一種近乎燃燒的、屬于困獸的瘋狂求生欲?!靶√?,”她的聲音依舊沙啞,
卻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這是屬于現(xiàn)代司小曉的強(qiáng)勢,
帶著芭蕾首席掌控舞臺的絕對意志,“從現(xiàn)在起,我說什么,你做什么。明白嗎?
”小桃被這從未有過的、凌厲如刀的眼神懾住,下意識地用力點頭,
連哭都忘了:“明……明白!奴婢都聽娘娘的!”“好?!彼拘陨钗豢跉?,
壓下喉嚨的腥甜,“第一件事,把這里所有的窗戶都給我打開!所有!我要新鮮空氣!
這屋子里的藥味和死氣,我聞夠了!”“是!是!奴婢這就去!”小桃如蒙大赦,
連忙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去推開沉重的雕花木窗。微涼的、帶著春日草木氣息的風(fēng),
卷著殿內(nèi)渾濁的藥味和沉悶,吹了進(jìn)來。雖然依舊帶著深宮的清冷,
卻讓司小曉沉重窒息的胸腔,終于感受到一絲活氣。陽光透過高窗,
在光潔的金磚地面上投下幾道明亮的光柱,灰塵在光束中無聲地飛舞。她看著那光,
仿佛看到了某種渺茫的希望?;钕氯?。從這具兩百斤的身體里,殺出一條血路!
鳳儀宮沉重的大門徹底關(guān)閉,仿佛將內(nèi)外隔絕成兩個世界。
皇帝蕭承煜那道冰冷的“閉宮靜養(yǎng)”旨意,如同一道無形的枷鎖,
徹底鎖死了司小曉通往外界的所有可能。每日,只有李德全派來的兩個沉默寡言的小太監(jiān),
在固定的時辰,低著頭將份例內(nèi)的食物和必需品放在宮門口,再由小桃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取進(jìn)來。
除此之外,鳳儀宮成了一座死寂的孤島。然而,死寂之下,一場悄無聲息的戰(zhàn)爭,
正在這深宮一角,在一個兩百斤的身體里,轟轟烈烈地打響。
司小曉徹底拋棄了原主司徒小曉的生活習(xí)慣。
那些油膩膩的肥肉、甜得齁嗓子的點心、濃油赤醬的燉菜……通通被掃進(jìn)了記憶的垃圾堆。
她給小桃下了死命令:每日膳食,只取清粥、水煮的蔬菜、少量雞胸肉,連鹽都少放。
一開始,小桃看著那寡淡的飯菜,眼淚汪汪:“娘娘……您……您就吃這個?
身子怎么受得住啊?以前您一頓……”“閉嘴!”司小曉用筷子敲了敲碗沿,
發(fā)出清脆的響聲,眼神銳利,“以前?以前吃成兩百斤?以前被人嫌惡?以前差點被毒死?
還想回到以前嗎?”一連串的反問,像冰冷的鞭子,抽得小桃臉色煞白,再不敢多言,
只是默默地將那清湯寡水的食物擺好。饑餓,成了司小曉最忠實的“伴侶”,
也是最兇惡的敵人。胃里空空如也,火燒火燎的感覺日夜折磨著她。尤其是夜深人靜時,
那強(qiáng)烈的空虛感和對食物的原始渴望,如同無數(shù)只小爪子在抓撓她的神經(jīng)。好幾次,
她看著小桃偷偷藏起來、準(zhǔn)備自己墊肚子的半塊冷硬餑餑,眼睛都直了,口水瘋狂分泌,
幾乎要控制不住撲上去。每一次,都是靠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用指甲嵌入皮肉的尖銳疼痛,
才勉強(qiáng)壓住那股洶涌的獸性?!八拘?!你是天鵝!不是豬!忍!給我忍!
”她在心里一遍遍咆哮,用曾經(jīng)在練功房壓腿到崩潰時磨練出的鋼鐵意志,
對抗著身體的本能。光靠餓,遠(yuǎn)遠(yuǎn)不夠。這具身體的代謝,簡直像一潭死水。清晨,
當(dāng)?shù)谝豢|微光透過窗欞,司小曉就掙扎著從那張被她壓得吱呀作響的紫檀木大床上爬起來。
沒有音樂,沒有把桿,只有冰冷堅硬的金磚地面。她就在這空曠的寢殿中央,
開始活動這具僵硬沉重如同生銹機(jī)器的身體。最簡單的拉伸動作,都變得異常艱難。彎腰?
那層疊的肥肉死死頂住胸腔,讓她喘不過氣,手指離腳踝還有十萬八千里。踢腿?
剛抬起一點點,大腿內(nèi)側(cè)的贅肉就瘋狂摩擦,火辣辣地疼,沉重的腿像灌了鉛,根本抬不高。
汗水,如同開了閘的洪水,瞬間涌出。額頭上,脖頸間,后背,
前胸……油膩膩的汗水浸透了單薄的寢衣,緊緊貼在皮膚上,又悶又癢。
每一次呼吸都變成沉重的風(fēng)箱,每一次動作都伴隨著骨頭不堪重負(fù)的呻吟和肌肉的劇烈酸痛。
小桃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zhàn),想上前攙扶,又被司小曉那不容置疑的眼神逼退。
她只能攥著手帕,緊張地看著自家娘娘如同自虐般,
在空曠的地面上笨拙地、緩慢地移動著那座“肉山”。
“一……二……三……”司小曉咬著牙,在心里默數(shù)著拍子,
強(qiáng)迫自己完成一套簡化到極致的熱身動作。汗水流進(jìn)眼睛,刺得生疼,她胡亂抹一把,繼續(xù)。
她甚至開始嘗試一些基礎(chǔ)的芭蕾地面訓(xùn)練動作——繃腳背,勾腳背。
那雙原本被肥肉包裹得圓滾滾、連腳踝都看不見的腳,在司小曉強(qiáng)大的意志驅(qū)使下,
努力地尋找著久違的肌肉記憶。腳趾用力地蜷縮、伸展,腳背艱難地繃直,
試圖拉伸出那被脂肪掩蓋的、屬于舞者的優(yōu)美線條。
“娘娘……您……您的腳……”小桃驚訝地看著那雙努力伸展的腳,雖然依舊胖乎乎的,
但似乎……似乎真的在一點點改變形狀?“閉嘴!數(shù)數(shù)!”司小曉喘著粗氣低吼,
汗水順著下巴滴落在冰冷的地磚上。時間在饑餓和汗水交織的痛苦中緩慢流淌。
司小曉能清晰地感覺到身體的變化——不是變輕,而是那無處不在的沉重感,
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松動。每一次艱難的伸展后,肌肉深處傳來的酸脹感,
不再是純粹的折磨,反而帶上了一種奇異的、證明自己還“活著”的踏實感。然而,
真正的考驗,在幾天后降臨。那是一個午后,天空陰沉沉的,壓得人喘不過氣。
鳳儀宮那扇厚重的宮門,破天荒地被人從外面推開了。沒有通報,沒有請求。
一身華貴宮裝的麗人,在幾個宮女太監(jiān)的簇?fù)硐拢匀魺o人地走了進(jìn)來。她身姿婀娜,
容顏嬌艷,眉宇間帶著一股毫不掩飾的驕矜和刻薄。正是近來頗得圣寵的貴妃——蘇婉兒。
她身上濃烈的脂粉香氣,瞬間蓋過了殿內(nèi)司小曉汗水的氣息,刺鼻得很。“喲,
”蘇婉兒捏著繡帕,掩住鼻子,一雙丹鳳眼挑剔地掃視著空曠卻略顯凌亂的殿宇,
目光最后落在剛剛結(jié)束一組拉伸、正扶著桌子大口喘氣、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司小曉身上,
紅唇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譏誚,“幾日不見,皇后娘娘這……是在做什么新奇玩意兒呢?
這滿身的汗味,嘖嘖……”她蓮步輕移,繞著司小曉走了半圈,
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司小曉依舊龐大卻似乎緊實了一點的腰身和努力挺直的背脊,
語氣里的惡意幾乎要溢出來:“聽說娘娘前幾日病得厲害,差點就……呵呵,
妹妹我真是擔(dān)心壞了。今日特來瞧瞧,沒想到……娘娘倒是精神頭十足,還玩起這些……嗯,
粗鄙的活計來了?莫不是真的病糊涂了?”她身后的宮女太監(jiān)們,發(fā)出一陣壓抑的嗤笑聲。
小桃氣得渾身發(fā)抖,臉漲得通紅,剛要開口,就被司小曉一個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司小曉站直身體,盡管汗水還在順著鬢角往下淌,呼吸也依舊急促,但她的背脊挺得筆直。
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抬起眼,看向蘇婉兒。那眼神平靜無波,
沒有原主被奚落時的羞憤欲死,也沒有司小曉內(nèi)心的怒火滔天,
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冰冷的審視,仿佛在看一個跳梁小丑。這眼神,
讓蘇婉兒臉上的譏笑微微一僵?!疤K貴妃,”司小曉開口,聲音因為喘息還有些不穩(wěn),
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屬于皇后身份的天然威壓,“本宮在做什么,
需要向你報備?”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蘇婉兒身后那些噤聲的宮人,
最后落回蘇婉兒那張妝容精致的臉上,“擅闖中宮,言語無狀,譏諷本宮……蘇婉兒,
你的規(guī)矩,是跟哪個嬤嬤學(xué)的?還是覺得,陛下給了你幾分顏色,就忘了自己是誰了?
”字字清晰,句句誅心!蘇婉兒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那抹刻薄的笑意徹底僵在臉上,
變得無比難看。她顯然沒料到,這個一向只會撒潑哭鬧或躲起來不見人的胖皇后,
竟會用如此平靜、卻又如此鋒利的言辭反擊!那眼神里的冰冷,
讓她心底莫名地升起一絲寒意。“你……!”蘇婉兒氣結(jié),指著司小曉,指尖都在發(fā)抖,
“你竟敢……”“本宮如何?”司小曉向前逼近一步,雖然體型依舊龐大,
但那股陡然爆發(fā)的、屬于現(xiàn)代司小曉的凌厲氣勢,混合著原主身份賦予的威儀,
竟逼得蘇婉兒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陛下有旨,本宮需靜養(yǎng),任何人不得擅擾。蘇貴妃,
你是要抗旨嗎?”她微微提高了音量,帶著不容置疑的質(zhì)問。蘇婉兒被堵得啞口無言,
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擅闖鳳儀宮是事實,抗旨的帽子扣下來,她也擔(dān)待不起!
她身后那些宮女太監(jiān)更是嚇得大氣不敢出,頭垂得更低了。
看著蘇婉兒那副又驚又怒又不敢發(fā)作的憋屈樣子,司小曉心中冷笑。她不再理會,
徑直轉(zhuǎn)過身,不再看那張令人作嘔的臉,聲音冷淡得像冰:“本宮乏了。小桃,送客。
”“是!娘娘!”小桃立刻挺直腰板,聲音響亮得有些發(fā)顫,帶著揚眉吐氣的激動,
對著蘇婉兒硬邦邦地說:“貴妃娘娘,請吧!”蘇婉兒氣得胸口劇烈起伏,
精心描畫的五官都有些扭曲。她死死盯著司小曉那汗?jié)駞s挺直的背影,
眼神怨毒得幾乎要滴出血來。最終,她狠狠地一跺腳,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好!好得很!
皇后娘娘,咱們……走著瞧!”說罷,帶著滿腔的怒火和羞辱,轉(zhuǎn)身拂袖而去,
那陣濃烈的香風(fēng)都帶上了幾分氣急敗壞的味道。沉重的宮門再次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的喧囂。
司小曉緊繃的身體驟然一松,扶著桌子,劇烈地喘息起來。
剛才強(qiáng)撐的氣勢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后背的冷汗混合著運動的熱汗,冰涼一片。
“娘娘!您太厲害了!”小桃激動地跑過來,眼中閃爍著崇拜的光芒,“您看貴妃那個樣子,
臉都?xì)饩G了!奴婢……奴婢從來沒見過她這么吃癟!”司小曉喘勻了氣,直起身,
看向緊閉的宮門,眼神卻更加凝重。她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聲音低沉:“厲害?
麻煩才剛剛開始?!碧K婉兒吃了這么大的虧,以她的性子,絕不會善罷甘休。這深宮的惡意,
只會因為她的反抗而變得更加洶涌。她低頭看了看自己依舊龐大的身軀,
感受著肌肉深處傳來的酸痛。減肥的道路,漫長而痛苦,而敵人,已經(jīng)露出了獠牙。
蘇婉兒的闖入和羞辱,像一盆冰水,澆滅了司小曉因初步瘦身成效而產(chǎn)生的微弱喜悅,
也讓她更清晰地認(rèn)識到深宮的險惡?;实鄣亩舅幨敲鳂?,蘇婉兒的刻薄是暗箭,
甚至可能還有更多她尚未察覺的惡意潛伏在陰影里。這具沉重的身體,是她最大的弱點,
也是敵人最容易攻擊的目標(biāo)?!靶√遥彼拘缘穆曇魩е\動后的疲憊,卻異常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