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轉回御座,指示受了罪的老兒子坐下。
胖橘恭謹落座答話,“蘇培盛做事是靠譜的,于照顧兒子一事上再沒有不妥帖的地方?!?/p>
這便是無礙的意思。
雖然有些糊弄,康熙也沒深究。
胖橘話風一轉,“皇阿瑪,兒臣以為以后試菜不能單由小太監(jiān)負責,需加由宮女同步試吃,以免再出現(xiàn)類似漏洞。
蘇培盛是個謹慎慣了的,兒臣入口的東西他必要過一遍口??纱海庍@東西單靠沒根的太監(jiān)是決計嘗不出來的。”
像是突然想起,他趕緊又跪下請示,“兒臣實在疏忽。竟然忘了昨日宴席眾位兄弟都在。
兒臣斗膽請皇阿瑪給兄弟們賜個太醫(yī)過去,免得誰跟兒子一般不小心著了道,留下后遺癥就不美了。”
康熙欣慰點頭,指示下面跪著的小太監(jiān),“小安子,你去,請?zhí)t(yī)去諸王居所給大家都瞧瞧脈?!?/p>
小安子領命退下,胖橘起身坐回去。
御醫(yī)正好來了。
康熙指著胖橘,“劉大人快去給朕這不著調的兒子把把脈,看看他身子可當真無礙?!?/p>
胖橘立刻反駁,“皇阿瑪不可!劉大人,快先給皇上診脈,皇阿瑪應以自身龍體安康為重!兒臣無事!”
劉御醫(yī):……
劉御醫(yī)與同行的顧御醫(yī)對視一眼,劉御醫(yī)上前給皇上把脈,顧御醫(yī)則先給雍親王搭脈。
不知道這爺倆在這兒演什么,難不成誰家診脈只有一個御醫(yī)不成?
診完脈,兩個御醫(yī)又互換了病人,然后碰頭小聲嘀咕對了答案,確認無誤才上前稟報。
宮中御醫(yī)太醫(yī)診脈行醫(yī)按規(guī)矩都有一套固定流程,為防錯診漏診誤診,最少都是兩名太醫(yī)或御醫(yī)診脈才能形成脈案。
劉御醫(yī)作為院判上前代表發(fā)言,“啟稟皇上,皇上圣體安康,與昨日脈案相比,并無不妥。
雍親王脈搏遲滯,沉緩細弱,是體虛精弱之癥。體內有烈性助興藥物殘留,近日房事過度,長此以往,恐于子嗣不利,且有傷壽數(shù)?!?/p>
胖橘騰地鬧出個大紅臉,他咬牙,“皇阿瑪,兒臣平日不這樣?。?!”
他心里一時不知該痛罵老八他們下手不知輕重,還是該怪罪蘇培盛那老貨忒是實心,怎么就“房事過度”了!
康熙瞪兒子一眼,氣他不知輕重緩急。只緊張問御醫(yī)。
“劉卿可診仔細了?老四這體虛弱精之癥是中藥引起的纖芥之疾,還是長年累月之頑疾?”
至于于子嗣不利,有傷壽數(shù)什么的,不是還有個前提條件“長此以往”“房事過度”嗎?康熙只抓重點。
劉御醫(yī)利落給出答案,“稟皇上,雍親王應是胎里就帶了弱癥,好在一直以來養(yǎng)得極好,身體外在幾乎與常人無異。
但是終歸底子薄些,被虎狼悍藥一激,反應就格外大。
微臣給王爺開個藥膳方子,好好調理些時日,兩個月不動情欲,以后注意點便無礙?!?/p>
康熙這才松口氣,揮手叫御醫(yī)下去開方子。
他看著老兒子,語重心長,“你那福晉不是個好的,朕早說,你是不會選福晉的。她們若照顧不好你,朕重新給你選個穩(wěn)重的。
這個月你老實點,過倆月朕再給你挑幾個好的格格。子嗣之事不急,你還年輕,以后警醒著點,莫要再著了道?!?/p>
他對這個老兒子也算是操碎了心。
之前腦子不好,非要求一個不著調的姨姐當?shù)崭x,人還是有婚約的。
雖然他們滿人不講究這個,但是畢竟如今滿漢一家,多少還是要顧及一點。
不能總叫那起子漢人嘲笑他們蠻夷未開化不是?
如今而立之年府里還獨苗一棵,他自己也不著急。
老皇帝心想,也冷了老四好幾年,應該是長記性了。這次就給他賜幾個好的吧。雍親王府也該進新人了。
胖橘不知道他皇阿瑪?shù)哪X回路是怎么從他中藥之事轉到他福晉不好的結論上去的,只顧著被他爹一番關愛感動得眼淚汪汪。
他哪里知道,康熙是聽到御醫(yī)說他兒子可能胎里就帶了弱癥,這么多年他卻從來沒有在兒子的脈案上見過這條,這里面涉及到的東西可海了去了。
一個佟佳氏,一個烏雅氏,這會兒在老皇帝心里都不是什么好東西。完全忘記曾經(jīng)與那兩人你儂我儂的美好情誼。
康熙甚至都想好借此機會如何整頓太醫(yī)院和內務府了,總不能叫后宮婦人把持住他的命脈。
至于老四府上前后兩個烏拉那拉氏的嫡福晉,只是因其不知所謂地與烏雅氏連了宗,都叫宮里烏雅氏一聲姑母,才叫這會兒不喜烏雅氏的老皇帝遷怒了。
況且老皇帝本來就不喜歡這兩個勾引他兒子的女人。前面那個早死的不說,后面這個也不是個省心的玩意兒。
一個側福晉,硬勾的老四上折子給她扶正,能是什么省油的燈?
他們?yōu)趵抢系呐耸墙o他兒子下了什么降頭不成?老皇帝琢磨著,得叫人去查查。
單冷著兒子有什么用?還是要把兒子身邊的妖魔鬼怪肅清才是。
胖橘被老父親久違的關愛鬧的一臉赧色,“多謝皇阿瑪,兒臣省得?;拾敓o事便好,兒臣不孝,這么大了還勞皇阿瑪操心。”
康熙爽朗大笑,“你小子,你多大還不都是朕的兒子。朕還管不了你了?”
胖橘連忙跪下表忠心,一時格外父慈子孝起來。
御醫(yī)開了方子,康熙親自仔細瞧了,才放心交給兒子,又是一番殷殷囑咐。
胖橘是含著淚離開的清溪書屋正殿。
蘇培盛一看就知道今天這事兒成了,恐怕還收獲不小。
他剛才見縫插針,已經(jīng)把具體事情和四個宮女的信息都告知了梁九功。
這會兒見梁九功送人出來,還專門把仝,圓兩個知情小太監(jiān)留下,以便梁九功過后查證。
走出好遠,蘇培盛眼前突然多出一張紙。他接過一看連聲應諾。
“奴才定親自盯著藥膳,保管把王爺?shù)纳碜羽B(yǎng)回來?!?/p>
他覷著胖橘臉色,不確定是否從那張冷面上看到了得意和得瑟。
蘇培盛心下好笑,這人怎么幾十歲了得老父親一點關愛就跟個智障兒童似的?
他又看后面的各項醫(yī)囑,語氣遲疑,“王爺,可要奴才找個什么理由,與福晉通個氣,免得您長時間不進后院,后頭主子娘娘和各位小主存了擔心疑慮。”
胖橘微微點頭,他剛跟老爺子演了一場大戲,這會兒心情好得很。也樂意與蘇培盛多說兩句。
“以后府里請?zhí)t(yī)避開原來的幾位,不過恐怕他們也沒機會了?!?/p>
他冷笑,“爺?shù)拿}案也敢動手腳,死不足惜?!?/p>
嬰兒胎里體弱是很容易檢查出來的,當時負責的太醫(yī)都必死無疑。
但是長大了養(yǎng)好了,非劉御醫(yī)這種頂級老手,還真不一定能把得出來。
蘇培盛懂,服務皇家嘛,菜是原罪。
他躬身應了。
宮道上來往人多,也沒問詳情。
他做過不少古代世界的任務,原身也是個博學的,看懂中醫(yī)藥方并不難。
不問他也大概能看出來,胖橘身子應是無礙的。
至于一點弱精癥,這都不用御醫(yī)診脈,端看府里獨苗一棵就能推出實情。
瞧著胖橘這會兒心情好,蘇培盛也愛湊趣哄著他開心,誰讓他長得好呢?
兩個人一前一后,說說笑笑,氛圍格外輕松愜意。
他們身后的清溪書屋,老皇帝卻一改在兒子面前的溫情脈脈,幾乎大發(fā)雷霆。
原劇里胖橘中招,在暢春園幕天席地寵幸宮女,這就是皇家丑聞了。
為了掩蓋此事,他不舉皇帝也不明著究。只能自己灰頭土臉被皇帝一頓噴,面子里子全沒了。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和著血往肚子里吞。
如今胖橘在這場“李金桂之局”里平穩(wěn)落地,倒霉的就另有其人。
以康熙的手腕,兩個時辰?jīng)]到,派去給各個好大兒診脈的太醫(yī)還沒回來齊全,昨日暢春園宴席春|藥局的始末就已擺在他的御案上。
以梁九功為首的御前大太監(jiān)通通被打了板子,負責宴席的一溜人丟官受刑,直接負責雍親王席面的相關人員一律杖斃。
太醫(yī)陸續(xù)回來報告,其他人都沒有中招??梢姶司质菍iT針對胖橘而設。
想到老兒子被人做局,第一時間不是憤怒,不是徹查真相,而是心心念念關愛他這個空巢老人,滿心滿眼都是對老父親的信任和關心。
康熙雷霆震怒。
從老八開始一溜八王黨從皇阿哥到大臣閉門思過的閉門思過,稍有不軌之處的都被擼了官職攆回家去。
因為涉及皇家丑聞,盡管丑聞未發(fā)生,但是用春|藥設計兄弟這件事本身就挺丑聞的。于是,發(fā)作緣由就被模糊了。
八王一黨除了幾個皇阿哥心里有數(shù),其他人只看到皇帝突然發(fā)瘋極致打壓。
可惜,太子黨還沒來得及歡呼,老皇帝就把最表面指向毓慶宮的證據(jù)甩太子一臉,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太子黨的臉面同樣打了一遍。
太子:“……”
太子只能招人下去詳查。
這些不算,太醫(yī)院那才是動了真怒,直接被殺的血流成河。
劉御醫(yī)帶著幾個平日里只給皇帝太后請脈的御醫(yī),一一查閱了皇子公主們的脈案。
在京的全部重新仔細診脈,逐字逐句對照檢查,還真查出來不少問題。
除了胖橘之外,八貝勒胤禩也是胎里帶的弱癥。這倒也罷,老八未足月出生,這都記錄的清楚。
但其精囊有陳年舊傷,最后查出來是幼時騎馬射箭傷到的。太醫(yī)院的脈案卻從未記載。
太子體內竟然有五石散殘留,且不是舊事,是最近一直有接觸才有的癥狀。
以康熙對毓慶宮的控制力度,竟然未察覺此事,這對老皇帝而言幾乎是明晃晃的挑釁。
康熙出奇的憤怒了。
太子的毓慶宮又被無情的清洗一輪。
太子:“……”
另一應公主竟然一直被奶嬤嬤和精奇嬤嬤把控,欺辱,一個個身體羸弱,更可笑的是,堂堂大清公主被診出營養(yǎng)不良。
于是公主所也被清洗一遍。
遠嫁蒙古各部和親的還活著的公主郡主們府邸都被老皇帝派人帶著圣旨過去清掃了個徹底。
一些離譜的精奇嬤嬤全家都原地人頭落地,連送回京城審一審這一步都省了。
連帶查出低位嬪妃,小答應被宮里包衣欺負磋磨地不成樣子等諸多小事不提。
單借胖橘被算計之事查出來的內務府包衣家族與太醫(yī)院勾結之深就讓康熙看了膽寒。
因逐漸年邁而常年以溫和面目示人的老皇帝又露出年輕時殺伐果斷的獠牙。
前朝后宮震蕩開始還只是雷聲大雨點小。
比如賦閑在家還不消停的佟國維只是被明旨申飭,小佟佳貴妃也莫名其妙因御前失儀被禁足。
畢竟孝懿皇后當年舊事并未被查到什么不妥,二人只是被遷怒。
但內務府烏雅氏一族就慘了,直接被連根拔起,不說抄家滅族也元氣大傷。
只是礙于兩個兒子的面子,德妃烏雅氏只罰了禁足抄經(jīng),剝奪協(xié)理宮權。
時任內務府總管的富察馬武,因為族兄馬齊在一廢太子之后違背圣意強行舉薦八王而全家被擼,被老皇帝這幾年接連打壓敲警鐘,此時才剛起復。
收到皇帝命令,他不敢有一絲一毫違逆??嘀樃吲e圣旨對一眾盤踞皇宮的包衣世家舉起屠刀。
事情開始如山體滑坡一般一發(fā)不可收拾。
幾番掙扎,馬武撕下了憨厚老實的假面。
從烏雅氏開始,納喇氏,吳蘇氏,郭絡羅氏,戴佳氏,萬琉哈氏,完顏氏,董氏,尚氏,高氏,金氏,有名有姓的都被篩砍了一遍。
馬武幾乎是不得不抓大放小。
手持步軍營令牌,一家一家圍殺過去,插手到太醫(yī)院的先死,其次是手里有人命的,巨貪的,把控皇嗣的,一個不落。
不數(shù)人頭,單從這些人家里抄出來的現(xiàn)銀就高達三百四十八萬兩。
另各種古董財寶良田地契莊子鋪子印契無數(shù)。
還陰差陽錯叫馬武撞破了包衣世家把控皇城官宅官鋪乃至皇家供品的丑事。
一間皇城最繁華大街上的中心鋪面,市價租金三百到五百貫錢,被十兩銀子一年租了出去。
而且已經(jīng)租了十幾年,租客正是包衣納喇氏的人。
如此種種,不勝枚舉。
宮里宮外,皇子后妃,宗室大臣,都被康熙這突如其來的鐵血手腕嚇得瑟瑟發(fā)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