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昭在一巨石下發(fā)現(xiàn)了應玦,此刻他俯趴在碎石間,一動不動,銀白色龍紋長袍已風塵仆仆,失去原有的光澤,還有大片深紅色的血跡集中在腰腹處,好不狼狽。
束好的發(fā)冠已然掉落,墨發(fā)披散,遠遠看去似乎和那黑巖石融為一體,倒叫人難以發(fā)現(xiàn)。
寧昭感受到他微弱的神識呼應,便馬不停蹄地趕了過去,若不是鼻尖嗅到獨特的龍血腥味,怕是也不能發(fā)現(xiàn)他。
他想過應玦會受傷,但沒想到他傷得如此之重。
料想是他強行用魔力沖開裂縫時,天界護法結界感應到了魔力,自動開啟了攻擊。那開啟詔令本就是天界靈力才可運轉,他偷天換日,以靈力進入,卻暗自以魔力加持,他們也就被牽連著攻擊了,更別提他刻意轉了個身,強行將二人身位調(diào)換,把應玦當成肉盾。
應玦可謂是承受了大部分攻擊。
他忘不了應玦在他耳邊呢喃那一句飽含怒意的威脅:“寧昭,等我出去,必叫你好看!”
緊接著就是雙雙失去了意識。
所幸兩人都成功穿越了裂縫到達凡界。
寧昭身上也沒比他好到哪里去,傷痕縱橫交錯,深淺不一,好在只是擦傷,未傷及根本。
疼痛一時半會也消不下去,但寧昭的興奮卻遠遠蓋過了身體的痛楚,嘴角更是壓不住地上揚。
他興致勃勃地渡步上前,此刻倒是沒有方才的焦急了,閑庭信步,慢悠悠地繞著應玦觀賞了兩三圈,耳朵也不忘警惕地豎起觀察他的動靜,手指緊繃。
若是應玦裝暈,他們現(xiàn)在勉力一戰(zhàn),他應該能占上風!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應玦毫無動靜,不知是暈了還是死了。寧昭遂放下心來,慢慢地朝他靠近,大膽地用手貼上應玦的臉頰。
冰涼,但尚有活人溫度,應是沒死。
寧昭掌心一個用力,把應玦狀如死尸般的身子翻轉過來。
那張豐神俊朗的臉和他的衣袍一樣灰塵撲撲,但從棱角分明的骨相可見他優(yōu)越的相貌。
寧昭恨得咬牙,恨不得撕了他這狐媚般的臉龐。在他看來,應玦之所以在天界廣受贊譽,很大程度也離不開他這勾人的容貌!
令人心生向往,不自覺臣服;也能令人心生嫉妒,恨不得毀掉。
寧昭目光上移,瞧見他額頭處的血窟窿,卻一怔。
應是從裂縫掉入凡界時,他很不恰巧地撞上了那幾個凸起的尖銳巖石,失去意識的他又從空中重重跌下。
瞧瞧那已干涸了的血跡,不知他到底重傷成什么樣子了,內(nèi)傷外傷交雜,定然是不好受吧?
天之驕子何曾受過這種委屈,怕是自出生以來不曾有過吧?
寧昭拂在他臉頰旁的指尖微頓,順著他的棱角慢慢下滑,停頓在心口處。
指下還能感受到他微弱的起伏。
寧昭牽起嘴角,眼中光芒更盛,指尖凝聚起一抹黑氣,正要向下襲去。
耳邊突兀響起一道嘶啞的聲音,制止了他的動作,話中的冷硬有股子熟悉的意味。
“你干什么!”
一聲冷喝破風而來,視線所及之處,他微頓的指尖已被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抓住,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頭。
寧昭心中慌亂如麻,面上卻是不顯,嘴角的笑意卡在半空,僵硬得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他極其緩慢地抬頭,對上了一雙冷酷的金色瞳孔。
金瞳的主人死死地瞪著他,盡管傷勢過重,恢復神韻的他卻不減風采。便是跌落塵泥之中,狼狽不堪,周身的氣場也如排山倒海,釋放出巨大的龍威,壓得他身子忍不住一抖,又很快地挺直了脊背。
他緩慢地扯了扯唇角,想著應玦傷重,沒被制住的另一只手極快地化成刀狀,正要劈下后頸,卻被對方再一次制住,此次并未留情,骨頭捏得作響,讓他險些壓不住臉上的痛色。
寧昭心下大驚。
他極少與應玦交手,自知打不過全盛時期的他,多是能退則退,竟是第一次知道此人力量如此驚人,竟能在重傷情況下依舊保持敏銳的警惕并一招制住他。
“寧昭……這次我必不會手軟!”
應玦在昏迷前的吼叫仍歷歷在目,寧昭臉色一白,幾乎全身顫栗起來,也再一次嫉恨天道對應玦的偏愛。
為什么?無論怎么努力,他還是比不過應玦哪怕一根指頭?
自小天道便不眷顧他,若說應玦得天道垂憐,那么他就是被天道舍棄的。
天道的恩賜從未降臨他身上。
自飛升成龍,他以為能揚眉吐氣,沒想到那些清高的龍根本瞧不上他這不正血脈,明里暗里地排擠他,只追捧著這位純血的應龍族。
可笑,極其可笑。
既然天道未曾施愛于他,那他便把天道的恩寵搶過來!
既然龍族嘲笑他血脈不純,那他便把這血脈搶到自己身上!
弱肉強食,只有搶過來的東西才是真正屬于自己的,這便是他學會的規(guī)矩!
可笑他還是敗給了所謂的天道,他在應玦身上施加的恩賜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他原來只是負隅抵抗對么?他始終……還是比不上這位天之驕子。
寧昭猩紅了眼,心中大慟,被應玦掐住的疼痛已是微不足道,心中的疼痛已經(jīng)蓋過一切。
他宛如一葉扁舟,飄飄蕩蕩了百余年,無論怎么揚帆抵風,終究是被天道拍來的一個巨浪給掀翻了。
真是……不自量力啊,寧昭。
他似是放棄了所有抵抗,閉上了眼,卻又在下一刻猛然睜開,死死地盯著眼前面無表情的應玦。
可,他還是不甘心!他明明已經(jīng)走到了這一步!
明明只差最后一步!明明只要把應玦……
他忍不住掐緊了指頭,尖銳的指甲陷進肉里,原本那么怕疼的人卻毫不在意,只是自虐般越掐越緊,仿佛這樣的疼痛就能與心中的不甘與憤怒相抵,減輕心中大恨。
來殺死我吧,應玦。
我就算死去,也絕不屈服;我要看著你一步步殺死我;我要記住你手刃我的樣子;我告訴天道,我寧昭就是灰飛煙滅也不曾跪下求饒!
何懼死?只恨生!
“你是何人?”
應玦看著眼前人時嗔時怨,臉上表情精彩萬分,眼神也由一開始的陰狠變得絕望,最后變成怨恨。
他實在好奇為何一個人臉上居然能展現(xiàn)出那么多神色來。
但他掐住寧昭的力道并未半分減輕,仍是有些警惕地望著他。
他可沒忘他一醒來便看到寧昭猙獰冷笑的面孔以及毫不猶豫的手刃。
他們之間肯定不是仇就是怨!
寧昭聽到此話一愣,心中那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悲痛怨憤頓時煙消云散,臉上的悲切未及收斂,僵在臉上。
“你不記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