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間，一陣震耳欲聾的銅鑼聲響起，仿佛是一道催命符一般。數(shù)千人也有可能是數(shù)萬人，像發(fā)了瘋似的朝著那艘巨大的船只狂奔而去。我們一家人也夾雜在這洶涌的人流之中，奮力地從碼頭朝著船上奔跑，娘抱著妹妹，父親和九歲的大哥扛著我家中僅剩的一些家當(dāng)。
盡管距離船只不過區(qū)區(qū)百十多米遠，但此時的人群卻如潮水般密集，人與人之間緊緊相擠，甚至連一絲縫隙都難以尋覓。可憐的妹妹在我娘的懷里被周圍擁擠的人群擠得哇哇大哭起來，那哭聲在嘈雜的環(huán)境中顯得如此綿軟微弱無力。有的人更是不幸地失足被擠倒在地，也有倒地以后便被后面蜂擁而至的人們無情地踩踏而過，當(dāng)場喪命。然而，面對這樣慘烈的場景，又有誰能夠停下腳步去理會呢？此時此刻，每個人心中所想的唯有自己和親人的安危，大家都在拼命地往船上擠去，根本無暇顧及他人是否是年幼的孩童或是婦女，老人。
在這里，所有人似乎都失去了原本的身份與稱謂，我們共同擁有的名字便是“逃難者”逃荒，難民。至于前方等待著我們的那個目的地到底是什么樣子，我們是死是活誰也無從知曉，誰也無從顧忌。
我實在是太過年幼，體力很快就耗盡了。盡管這段路程僅僅只有短短的百米之遙，但對于我來說，卻已經(jīng)到達了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就在這時，燕子姐的手始終沒有松開過，她緊緊地抓住我，仿佛生怕一松手我就會消失不見。也許事實會更加恐怖我甚至感覺到她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我的手背肉里，但我竟絲毫感受不到疼痛。因為此刻在我腦海中盤旋不去的唯一一個念頭，便是一定要緊緊跟隨在爹娘身后，否則等待我的恐怕就只有死亡這條絕路了，我閉著眼睛不看板子下面的海域。
燕子姐用力將我拉到了一旁，也許她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用出了遠遠超出她這個年齡所應(yīng)具備的力量才成功地將我拽離了混亂的人群。當(dāng)我回頭望去時，只見爹娘和大哥、妹妹他們已經(jīng)順利登上了船，而我們兩個人則依然在艱難地邁著蹣跚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朝著那艘象征著希望的船只靠近……腳下不停的挪動。
燕子姐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把我推上了船，自己已經(jīng)累的滿頭大汗，但是她笑了，笑的那么燦爛，仿佛這是她最后的任務(wù)一般，然后就直挺挺的昏死過去，癱軟的從碼頭掉了下去，父親眼疾手快的飛撲過去，抓住了燕子姐的手說道，孩子，你以后是我們陶家的人了，你可不能就這么沒了，父親也是筋疲力竭的狀態(tài)，畢竟沒有吃過飽飯，而不是幾天，是常年，村里的其他人見狀說道，一個撿來的女娃，何必浪費那個氣力，陶大哥放手吧！大哥聽到這話以后把身上包袱拆了下來，也奮力抓住父親的臂膀，想著能不能也幫上一些忙，用上一些力氣，掙扎了不知多久，終于把燕子姐拉上來了，父親看著燕子姐說道，這孩子是累的力竭了，現(xiàn)在上船以后太放松才昏死過去的，你們兩個記住了，以后這就是你們的親妹妹和親姐姐。
我們一家子趕上了前往關(guān)東的船，所有人都依靠在船體兩側(cè)，都說不到一天就能到，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大海，一望無際，仿佛遠處和天地相連，遠遠望去是藍色，趴在船上往下看是黑色，給人一種莫名的恐懼感，我指著遠處一座島嶼說道，快看啊娘，這里怎么有個大烏龜殼，燕子姐拍拍我的頭說道，這不是大烏龜殼子，這是蓬萊島，娘輕聲的問道，燕子，你是讀過書嗎？燕子姐點點頭回道娘，以前家里請過先生在家里讀過兩年，我認字，等咱們到了關(guān)東，我可以給人寫信賺錢，娘欣慰的撫摸著燕子姐的頭把她攬入懷中說道，等到了關(guān)東，我和你爹多開點荒地，讓你兄妹三個都能讀得起書，放心吧！
恍惚中我們都睡了過去，一聲碰撞的巨響，驚醒了所有人，我們不知道這里是哪，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是有人用鉤子攀登大船，上來的人個個兇神惡煞，足有上百人，為首的看似斯文戴著個金框眼鏡，實際奸詐無比，看著眾人說道，我呢今天只求財，你們不必做無謂的抵抗，我這弟兄手里有五六十支洋炮，還有弓弩，我知道你們都是逃難的，想去關(guān)東討個活路，現(xiàn)在擺在你們面前有兩條路，一個嘛就是以后跟了我，也不用想著去關(guān)東繼續(xù)種地了，在這跟著我也好不快活，咱們弟兄們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另一個嘛！就是我這班弟兄跟著我，腦袋可是別在褲腰帶上的主，指不定哪天就被官府拿了去，掉了腦袋，掛在城門上示眾，我這個人也讀過幾年書，也知道不能虧待了手下弟兄，也不想委屈了我的弟兄們，你們呢，有錢的，就把錢都交出來，別等著我去搜，搜到了，那大家都不好看，沒錢的呢，家里如果有個什么俊俏的姑娘給我們帶走當(dāng)個壓寨夫人，我們也沒意見的，海盜們見遲遲沒人理會他們也是急了。
怒斥道，你們是真他娘的賤皮子，來人，給我搜，海盜手中的洋炮有數(shù)十支，黑洞洞的槍口指著眾人也有槍口捅著眾人說道，快點，這時才有人，不情不愿的從包袱里掏出那壓箱底都舍不得換點糧食的金銀首飾玉器，海盜們顛了顛手中包袱說道，今天收成不錯，都難民了還挺有錢的，弟兄們，撒丫子，海盜們搜羅了一圈走了，也抓走了十幾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姑娘們喊著家人的稱呼，男人們無能為力與海盜抗衡，失去女兒和妻子的只能蹲在穿上失聲痛哭。
海盜走了以后船板上一片狼藉，被扯碎的包袱，還有一地的散落的衣物，我父親剛才伸手摸了無數(shù)次砍刀，還有一個花布包裹的東西，沒人知道是什么，也許父親有父親的顧慮吧！親人的分別在哭喊中也在船繼續(xù)行駛以后變得漸漸遠去，沒辦法，生在這個年代，人命，就是如同草芥，而此時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關(guān)東這片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