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那年我做了個夢，夢見將軍哥哥會為白月光傾家蕩產(chǎn)。他把我丟在軍營，
冒雨陪白月光看花燈時(shí)，我爬進(jìn)了政敵鎮(zhèn)北王府的狗洞。“沈戰(zhàn)掐的？
”謝閻盯著我手腕的淤青捏碎了藥碗。后來哥哥幡然醒悟，抱著我哭求原諒。
謝閻拿著糖畫哄我：“乖乖，換個哥哥好不好？”我點(diǎn)頭那日，
哥哥當(dāng)眾交出兵符：“沈家五萬鐵騎，以后是寶珠的嫁妝！”謝閻冷笑：“帶著你的兵，
滾出本王府?。 备绺缢浪辣ё∥业耐龋骸巴醺@么大，多養(yǎng)個哥哥怎么了？
”---雨點(diǎn)子砸在臉上，又冷又疼，跟小石子兒似的。
我死死抱著懷里那床洗得發(fā)薄的小棉被，像抱著最后一點(diǎn)暖和氣兒，手腳并用地往前爬。
眼前是個黑黢黢的狗洞，藏在鎮(zhèn)北王府那高得嚇人的青磚圍墻根下。雨水糊了我滿臉，
順著額發(fā)往下淌，流進(jìn)眼睛里，又澀又疼?？晌也桓彝?。
夢里的情形刀子一樣刻在心上——我那威風(fēng)凜凜的大將軍哥哥沈戰(zhàn)，
為了一個叫柳如煙的女人，最后會落得什么下場？萬貫家財(cái)、赫赫軍功，
全成了他給那女人的“新婚賀禮”！他自己呢？帶著我，擠進(jìn)那鴿子籠似的破屋子，
隔壁夫妻倆一天三頓的吵鬧咒罵，能把屋頂掀翻。我沈?qū)氈?，才不要過那種日子！
我得給自己找個新哥哥！夢里頭那個總給柳如煙的“好哥哥們”使絆子的鎮(zhèn)北王謝閻，
看著就挺合適。陰險(xiǎn)，狡詐，活脫脫像個訓(xùn)狗的！他府上還養(yǎng)著條威風(fēng)凜凜的大黑獒，
叫墨玉。上回哥哥給柳如煙買果子，把我忘在鋪?zhàn)永?，就是謝閻讓墨玉把我叼回去的。對，
就他了！雨水順著脖子往衣服里灌，凍得我牙齒咯咯打架。趁著守夜婆子躲懶打盹兒的空檔，
我咬緊牙關(guān)，一頭從那濕漉漉的狗洞里鉆了過去。小棉被沾滿了泥水，沉甸甸的，
幾乎抱不住。圍墻里頭黑漆漆一片，只有遠(yuǎn)處幾處回廊下懸著的燈籠，透出點(diǎn)昏黃慘淡的光。
鎮(zhèn)北王的院子在哪兒？我憑著模糊的印象，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里摸。
光著的腳丫子踩在冰冷的石板路上，硌得生疼。不知走了多久，
終于看到一處比別處更顯高大森嚴(yán)的院落。烏沉沉的大門緊閉著，
檐下兩盞慘白的燈籠在風(fēng)里晃蕩，映著門楣上“鎮(zhèn)北王府”三個鐵畫銀鉤的大字，冷冰冰的，
一絲人氣兒也無。就是這兒了，謝閻住的地方。力氣像是被這冰冷的雨抽干了。
我哆哆嗦嗦地把濕透的小棉被鋪在門前光溜溜的青石臺階上，蜷縮著躺下。又冷又餓，
眼皮子重得抬不起來。迷糊中，似乎聽見門里頭傳來沉悶的腳步聲，
還有……墨玉那熟悉的低吼？“汪！汪汪！”門軸“吱呀”一聲響，
沉重的烏木大門被人從里面拉開一道縫。一只穿著黑色軟底靴的腳差點(diǎn)踩到我臉上。
“什么鬼東西？！”一個冰冷又帶著點(diǎn)錯愕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費(fèi)力地睜開被雨水糊住的眼睛，掙扎著想坐起來。月光被厚厚的云層擋得嚴(yán)實(shí)，
只有門縫里透出的微弱燭光，勾勒出一個極高大的身影。他穿著墨色的寢衣，領(lǐng)口微微敞著，
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像座壓下來的山。沒等我開口，一道黑影“嗖”地從他腿邊竄了出來，
帶著一股濕熱的腥氣，熱情地?fù)涞轿疑砩?。“墨玉！”謝閻的聲音帶著薄怒。墨玉才不管，
濕漉漉的大鼻子在我臉上脖子上使勁兒地嗅，那條粗壯的尾巴搖得呼呼生風(fēng)，
掃在我冰冷的腿上，竟有點(diǎn)暖意。它喉嚨里發(fā)出快活的嗚嚕聲，伸出溫?zé)岽植诘拇笊囝^，
不由分說地舔我的臉。“嗚…墨玉……”我忍不住咯咯地笑起來，
冰冷的身體被這突如其來的活物暖熱了一點(diǎn)。趁著這亂勁兒，我手腳并用，猛地往前一撲，
死死抱住了眼前那根裹在墨色寢衣里的、柱子般結(jié)實(shí)的小腿，把臉貼上去，“哥哥！抱抱！
寶珠冷！”被我抱住的那條腿，瞬間繃得像塊鐵。頭頂上方的人，似乎連呼吸都屏住了，
僵硬得如同石雕。墨玉可逮著了機(jī)會，一口叼住我后脖領(lǐng)子濕透的衣料，悶頭就往屋里拖。
“蠢狗！撒嘴！”謝閻低喝一聲，想阻止?？赡窳獯蟮皿@人，
三兩下就把我這小身板拖進(jìn)了光線昏暗的玄關(guān)里。冰涼的地磚激得我一哆嗦，也清醒了大半。
我立刻松開被墨玉叼著的衣領(lǐng)，手腳并用地順著謝閻的腿往上爬，像只落水的小猴子，
只想抓住點(diǎn)暖和的依靠。“下去。”頭頂傳來兩個字，冷得像屋檐下結(jié)的冰凌子。
我拼命搖頭，把冰涼的小臉使勁兒往他溫?zé)岬念i窩里埋，
聲音帶著哭腔：“冷……寶珠冷死了……”被我貼著的那片肌膚猛地一緊，
他整個人似乎更僵硬了幾分，卻沒動手把我扯下去。墨玉在腳邊得意地轉(zhuǎn)著圈，
尾巴搖得更歡了，像是在炫耀它的功勞?！吧驊?zhàn)知道你在這兒？”他沉默了片刻，
終于又開口，聲音沉沉的，聽不出情緒。我癟癟嘴，眼淚說來就來，
啪嗒啪嗒往下掉：“哥哥……不要寶珠了……” 衣袖隨著我抽噎的動作往下滑，
露出手腕上一圈已經(jīng)泛著青紫的淤痕——那是前兩天在府里，為了夠滾到高幾底下的藤球，
自己不小心在桌角上狠狠撞的。當(dāng)時(shí)疼得我哇哇大哭，乳母張嬤嬤只輕描淡寫地瞥了一眼，
說了句“皮實(shí)得很，過兩天就好”，轉(zhuǎn)頭又去嗑她的瓜子兒了。
謝閻的目光像被那淤青燙了一下，陡然變得銳利。他猛地彎腰，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
那力道不小，冰涼的指尖按在傷處，疼得我“嘶”地抽了口冷氣?！斑@是怎么回事？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暴風(fēng)雨前沉悶的雷。我嚇得縮了縮脖子，怯生生地抬眼看他，
又飛快地垂下眼簾，小聲哼哼：“疼……哥哥生氣掐的……” 故意把話說得含糊不清。
攥著我手腕的手指猛地收緊了一瞬，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指腹傳來的力道和溫度。
他盯著那圈淤青，薄唇抿成了一條冷硬的直線，燭光在他深不見底的眸子里跳動，
那里面翻涌的東西，讓我有點(diǎn)害怕?！吧驊?zhàn)干的？”他咬著牙，一字一頓地問，
每個字都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的。我沒吭聲，只是把頭垂得更低，
把滿腹的委屈用沉默演了個十足十。就在這時(shí)，墨玉叼著它那個锃亮的黃銅大食盆，
咣當(dāng)一聲放在我面前。它放下盆，蹲坐在一旁，仰著大腦袋，
黑亮的眼睛充滿期待地望著它的主人，尾巴在地上掃來掃去，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謝閻額角的青筋似乎跳了一下，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shí)，
語氣帶著一種認(rèn)命般的無奈：“現(xiàn)在是丑時(shí)三刻！”墨玉固執(zhí)地蹲著，紋絲不動，
尾巴掃地的頻率更快了。我的肚子也適時(shí)地“咕嚕”叫了一聲。我摸了摸癟癟的小肚子，
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寶珠……餓?！蹦窳⒖痰拖骂^，
從它的大食盆里叼出一塊風(fēng)干的肉干，“呸”地一下吐在我腳邊，尾巴搖得快要起飛。
謝閻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那表情，像是被什么天大的難題給困住了。“等著。
”他丟下兩個字，轉(zhuǎn)身大步朝里間走去，墨玉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腳邊。沒過多久，
他端著一只青瓷小碗和一個略大的陶盆回來了。碗里是溫?zé)岬呐Ｈ?，陶盆里也是?/p>
誘人的奶香飄散開來。墨玉立刻豎起耳朵，尾巴啪嗒啪嗒拍打著光潔的地磚?！白谩?/p>
”謝閻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墨玉“嗖”地一下坐得筆直，
兩只前爪規(guī)規(guī)矩矩地并攏放在身前，昂首挺胸，像個等待檢閱的士兵。我看得有趣，
眨巴眨巴眼，也學(xué)著墨玉的樣子，挺起小胸脯，沖著謝閻響亮地：“汪！
”謝閻端著碗的手猛地一頓，碗里的牛乳差點(diǎn)晃出來。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我：“你干什么？
”“吃飯的規(guī)矩呀！”我歪著頭，努力模仿墨玉那充滿期待的眼神，“在家里，
張嬤嬤都是這樣教我的?！薄八屇銓W(xué)狗叫？”謝閻的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jié)，
聲音陡然冷了下去。我用力點(diǎn)點(diǎn)頭，努力回憶著：“她說這是大戶人家的規(guī)矩。
有一次我沒叫，她就去跟哥哥告狀，說我沒規(guī)矩，用手抓飯吃?！?說到這兒，
我小臉上的神采黯淡了下去，聲音也低了下來，“哥哥那天好生氣，晚飯時(shí)故意不用筷子，
用手抓了個大雞腿塞給我，還用油乎乎的手捏我的臉，說‘我沈戰(zhàn)的妹妹，
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可是……后來哥哥越來越忙，
忙著陪柳如煙看花燈、放河燈、逛廟會，再也沒有陪我吃過一頓飯了。
謝閻把盛著牛乳的小碗放在我面前，又示意墨玉可以吃它盆里的。他的臉色陰沉得可怕，
幾乎能滴出水來，拇指無意識地、輕輕地摩挲著我手腕上的淤青邊緣，
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沈戰(zhàn)……真是個混賬東西……”我小口小口地喝著溫?zé)岬呐Ｈ椋?/p>
胃里暖了些，膽子也大了點(diǎn)。我抬起臉，眼巴巴地望著他，帶著點(diǎn)小心翼翼的試探：“哥哥，
哥哥不要寶珠了，那……你能收留寶珠嗎？寶珠吃得很少的，真的！”在夢里，
我知道謝閻也有個妹妹，只是很小就得了心疾夭折了。他爹娘為此大吵一架，最后和離，
各奔東西。他還沒來得及好好疼他的妹妹。而我呢？爹娘也是利益聯(lián)姻，
一拍兩散后各自去尋“真愛”了，把才三歲的我丟給了哥哥沈戰(zhàn)?；蛟S……這就是緣分？
謝閻的眉頭又?jǐn)Q緊了，他低頭看著像塊牛皮糖似的黏在他腿邊的小人兒，
又看看腳邊興奮得直轉(zhuǎn)圈的大狗，太陽穴突突直跳?！氨就跗饺展珓?wù)繁忙，”他揉了揉額角，
語氣硬邦邦的，“沒閑工夫照看一個奶娃娃?！蔽伊⒖躺斐鋈潭膛峙值氖种割^，
指天誓日：“寶珠會很乖很乖的！可以自己吃飯！自己睡覺！自己玩！
”墨玉像是聽懂了我的決心，突然“嗚”地一聲沖進(jìn)旁邊的暖閣，
吭哧吭哧地拖拽著它那個巨大的、鋪著厚厚絨毯的狗窩，一路拖到我腳邊，然后昂起頭，
驕傲地“汪！”了一聲，尾巴搖成了旋風(fēng)。謝閻面無表情地看著它：“她是人，
不是小貓崽子，不能跟你睡狗窩，你會壓死她?！蹦癫环獾氐蛦柚?，
用濕漉漉的鼻子拱我的手，仿佛在說它才不會。最終，他像是耗盡了所有耐心，
又像是敗給了某種無形的壓力，長長地、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罷了。你若能安分，
本王便勉強(qiáng)容你住幾日?！薄爸x謝王爺哥哥！謝謝墨玉！”我歡呼一聲，
抱著墨玉毛茸茸的大腦袋就“吧唧”親了一口。墨玉比我更興奮，
叼起我那塊濕漉漉的小棉被，滿屋子撒歡地跑，最后在謝閻一個冰冷的眼神掃過來時(shí)，
才悻悻地放下，老實(shí)地趴回了窩邊。“睡覺?！敝x閻拎著我的后衣領(lǐng)，
像提溜一只不聽話的小貓崽，把我拎進(jìn)了一間收拾得干凈整潔的客房。
我乖乖地鉆進(jìn)帶著陽光味道的被窩，看著他吹熄了桌上的蠟燭，關(guān)門離開。房門合上的瞬間，
整個房間徹底陷入了濃稠的黑暗。
墻角那座鎏金琺瑯西洋自鳴鐘發(fā)出單調(diào)的“咔噠、咔噠”聲，窗外狂風(fēng)驟雨未歇，
樹枝的影子被風(fēng)刮得扭曲變形，投在墻上，像張牙舞爪的怪物。我緊緊攥著被角，
終于忍不住，悄悄地爬下了床。走廊盡頭，
一縷昏黃的光線從謝閻那間主屋的門縫底下漏出來。我赤著腳，悄無聲息地摸過去，
輕輕推開了一條門縫。謝閻正靠在一張寬大的紫檀木雕花拔步床的床頭看書，
床頭矮幾上一盞琉璃罩子燈，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投下溫暖的光影。
墨玉原本趴在他腳踏邊，一見我，立刻豎起耳朵，歡快地?fù)u著尾巴站起來?！坝衷趺戳?？
”他頭也沒抬，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我絞著衣角，
聲音細(xì)得像蚊子哼哼：“……怕黑。”謝閻這才抬起頭，
看見門縫里那個裹著小被子瑟瑟發(fā)抖的小小身影。琉璃燈柔和的光暈落在他臉上，
似乎沖淡了幾分平日的冷硬，但語氣還是硬邦邦的：“五歲了，還怕黑？
”“張嬤嬤說……不睡覺的小孩，夜里會有吃人的夜叉婆來抓走！”我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聲音都帶了哭腔。謝閻盯著我看了足足十息，那雙深潭般的眸子里情緒翻涌，最終，
他挫敗地合上了手中的書卷，往腳踏上一扔：“過來。”我眼睛一亮，抱著小被子小跑過去。
墨玉比我更快，后腿一蹬，已經(jīng)輕盈地跳上床，占據(jù)了腳踏邊最暖和的位置，
還得意地沖我甩了甩尾巴。“不是這兒。
”謝閻指了指角落里一張鋪著厚厚錦墊的紫檀木貴妃榻，“你睡那邊。
”我乖乖地爬上那張寬大的貴妃榻，用錦被把自己裹成一只蠶蛹。墨玉不滿地嗚咽了一聲，
但還是跳下床，走過來趴在了榻邊的地毯上，下巴擱在爪子上，
一雙黑亮的眼睛在昏暗中安靜地望著我。謝閻揮手熄了拔步床邊的琉璃燈，
只留了墻角一盞小小的、光線朦朧的落地羊角宮燈。---我在鎮(zhèn)北王府里好吃好喝，
跟墨玉瘋玩了兩天，幾乎快忘了還有個“哥哥”沈戰(zhàn)。
直到謝閻身邊那個總是板著臉、穿著藏青色勁裝的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陳鋒來稟報(bào)。“王爺，查過了。
沈?qū)④姼夏莻€姓張的乳母，發(fā)現(xiàn)小姐不見后，第一反應(yīng)不是報(bào)官或告知沈?qū)④姡?/p>
”陳鋒的聲音平板無波，卻透著一股冷意，“而是怕?lián)上?，卷了?xì)軟，跑了?！薄昂芎?。
”謝閻擱下手中的狼毫筆，筆尖上飽蘸的朱砂墨在公文上洇開一團(tuán)刺目的紅，像凝固的血。
他嘴角勾起一絲極冷的弧度，像極了戲文里那些大奸大惡的反派?！吧蚣易罱?，
是不是在爭戶部撥下的那批軍糧采買的差事？”“是，明日就該簽押了?！标愪h垂手肅立。
“今晚子時(shí)之前，本王要看到這份差事落到謝家商行頭上。
”謝閻將那支筆管被捏得有些變形的狼毫筆隨手丟進(jìn)旁邊的字紙簍，“違約金，本王付雙倍。
”我正掰著手指頭算雙倍是多少銀子，夠買多少糖畫，突然身子一輕，
被他抱起來放在了寬大的紫檀木書案上。他雙手撐在我身體兩側(cè)的書案邊緣，俯身湊近，
那雙深邃銳利的眼睛危險(xiǎn)地瞇起，帶著審視：“小丫頭，你哥哥平日，就是這么待你的？
”墨玉在桌下著急地扒著桌沿嗚嗚叫喚，我趁機(jī)把它毛茸茸的大爪子當(dāng)扶手抱住，
小聲嘟囔：“哥哥他……只是太忙了？”謝閻的嘴角抿得更緊，那眼神，冷得能凍死人。
三天后，我那個裝著幾顆小石頭和半塊桂花糕的小荷包里，
莫名其妙地多了一枚觸手溫潤、刻著復(fù)雜云紋的羊脂白玉佩。
謝閻正笨手笨腳地試圖給我扎兩個小揪揪，雖然揪得歪歪扭扭，他一邊跟我的頭發(fā)較勁，
一邊隨口道：“沈戰(zhàn)丟的第三個‘肥差’，油水都在里頭了?！薄巴?！
”我舉起那枚在燭光下流轉(zhuǎn)著柔和光澤的白玉佩，“這個能買多少糖畫呀？
”他梳頭的手猛地頓住：“……你說什么？”“不然呢？”我歪著頭，一臉天真，
“那……能買得起‘珍寶閣’里那個會唱歌的西洋八音盒嗎？”謝閻像是被噎住了，
半晌才沒好氣地道：“按市價(jià)，這塊玉夠你買下京城一條街的糖畫鋪?zhàn)?，吃到下輩子?/p>
”我的嘴巴瞬間張成了圓圓的“O”形！這簡直是美夢成真！謝閻哪里是什么活閻王！
他是散財(cái)?shù)钠兴_！是送寶的善財(cái)童子！“收好。
”謝閻把那枚玉佩塞回我那個繡著歪歪扭扭小鴨子的荷包里，順手替我系緊在腰間，
“這是你的……”“壓箱底的嫁妝！”我搶答道，最近剛跟王府里管庫房的老嬤嬤學(xué)的詞兒，
“那我能給墨玉買好多好多肉骨頭嗎？”謝閻的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隨你。
”我猛地?fù)溥^去，抱住他的脖子，“吧唧”在他臉頰上響亮地親了一口。
謝閻整個人瞬間僵住，像被施了定身法，
連我把他腰間那塊價(jià)值連城的蟠龍玉佩穗子扯得一團(tuán)亂都沒反應(yīng)?！巴鯛敻绺缱詈美?！
”我掛在他脖子上晃悠，“比親哥哥還好一百倍！”他白玉似的耳廓，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層薄紅。他僵硬地把我從他身上扒拉下來，卻伸出手，
動作有些生疏地、輕輕揉了揉我的發(fā)頂。---我在王府里和墨玉瘋玩了快小半個月，
幾乎忘了自己還是個該去“進(jìn)學(xué)”的年紀(jì)。直到這天謝閻下朝回來，
瞧見隔壁尚書府家的下人接了他家小公子下學(xué)回府，才猛地想起，
我似乎已經(jīng)“逃學(xué)”很久了。他決定送我去皇家內(nèi)苑開的“崇文館”進(jìn)學(xué)。
可我一點(diǎn)都不想去。天才蒙蒙亮，謝閻那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就隔著門板傳了進(jìn)來。“沈?qū)氈椋?/p>
出來。”我抱著墨玉的脖子，使勁往它暖烘烘的肚皮底下縮了縮。
中氣十足的聲音再次響起：“三息之內(nèi)再不出來，今日份的糖畫取消?！蔽宜浪牢孀∽臁?/p>
卑鄙！太卑鄙了！居然用糖畫威脅一個五歲的小孩！墨玉的尾巴掃過我的臉，
它歪著大腦袋看我，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明晃晃寫著“早告訴過你躲這兒沒用”。
“五、四……”我手腳并用，連滾帶爬地從墨玉肚皮底下鉆出來，
正好對上推門而入的謝閻俯視下來的目光。他今日穿了件玄色繡金蟒的親王常服，玉帶束腰，
襯得身姿越發(fā)挺拔峻峭，領(lǐng)口一絲不茍地扣到下頜，
看起特別像戲文里那種會抓不聽話小孩去煉丹的壞國師?！袄碛伞！彼麊问志桶盐姨崃锲饋?，
像拎個小包袱，“為何不去進(jìn)學(xué)？”我懸在半空，踢蹬著兩條小短腿：“……肚子疼。
”“撒謊?！敝x閻瞇起眼，“昨日在花園撲蝶時(shí)，還活蹦亂跳說想學(xué)認(rèn)字?！蔽野T癟嘴，
突然鼻子一酸。崇文館里那只叫“雪團(tuán)”的布偶兔子，
早就被那個柳如煙介紹來的李女夫子剪碎了，就因?yàn)槲艺f它是我唯一的好朋友。
謝閻的臉色倏地沉了下來。他把我放到鋪著錦褥的暖炕上，單膝點(diǎn)地，
與我平視：“有人欺負(fù)你？”聲音不高，卻帶著山雨欲來的壓迫感。墨玉立刻湊過來，
濕漉漉的鼻子蹭著我的手心，喉嚨里發(fā)出安慰的低嗚。我低下頭，
手指無意識地繞著墨玉耳朵尖上柔軟的絨毛打圈，聲音比蚊子還?。骸啊蜃硬幌矚g我。
”“為何？”“她說我不夠乖巧懂事……”我的手指絞緊了墨玉的毛，
“說我不該纏著哥哥……耽誤哥哥陪柳姨姨……”謝閻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伸手抬起我的下巴，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shí)已經(jīng)掉起了金豆子，
淚珠子砸在墨玉毛茸茸的腦袋上?！罢f清楚?！彼穆曇敉蝗环诺煤茌p很輕，
可每一個字都像是裹著冰碴子，“她對你做了什么？”我揪著衣襟上繡的小老虎，
斷斷續(xù)續(xù)地講了那些事。
手心；最可怕的是……“她、她把花園里抓來的毛蟲……放進(jìn)我衣領(lǐng)里……”我打了個哆嗦，
聲音都帶了顫，“說這樣我就會像蟲子一樣爬著去找哥哥……再不敢礙事……”“咔嚓！
”一聲脆響。謝閻手里把玩著的一枚青玉鎮(zhèn)紙，竟被他生生捏裂開一道縫！他霍然起身，
聲音冷得像九幽寒冰：“陳鋒！”守在門外的陳統(tǒng)領(lǐng)應(yīng)聲而入?！叭ゲ槟莻€姓李的女夫子！
一個時(shí)辰內(nèi)，本王要看到所有東西擺在案頭！”謝閻的聲音里壓抑著雷霆之怒。
陳鋒神色一凜：“是！”他瞥了一眼坐在炕上掉眼淚的我，欲言又止，“王爺，
那柳霞據(jù)說是柳如煙的遠(yuǎn)房表親，但屬下不明，
她為何如此針對小姐……”謝閻的手指在紫檀木書案上敲擊出令人心慌的節(jié)奏：“證據(jù)！
本王要鐵證！”“是！”陳鋒領(lǐng)命而去，步履如風(fēng)。大約半個時(shí)辰后，陳鋒臉色鐵青地回來，
手里捧著一個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子。謝閻接過匣子打開，里面是幾卷畫著押的證詞，
還有幾塊用錦帕包著的碎布頭——正是那只雪團(tuán)兔子的殘骸?！安閷?shí)了！
”陳鋒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那柳霞確是柳如煙引薦入崇文館的。館內(nèi)灑掃的仆婦指證，
她至少三次將小姐單獨(dú)關(guān)進(jìn)堆放雜物的暗房，最長的一次近兩個時(shí)辰！還有……”他頓了頓，
眼中怒火更熾，“她私下在那些伴讀的世家子弟面前造謠，
說小姐是……是沈?qū)④娫谕獾乃缴?，來路不明！館里那些捧高踩低的小崽子們，
都跟著排擠孤立小姐！”謝閻猛地合上匣蓋，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他抱起我，大步走到門外，
將懵懂的我輕輕放在墨玉身邊。墨玉立刻用溫暖的身體挨緊了我。門關(guān)上之前，
我聽見他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聲音傳出來：“崇文館？本王買了！今日之內(nèi)，讓它改姓謝！
”“那柳霞？”“讓她在京城，永遠(yuǎn)消失?！?--門開了。謝閻走出來時(shí)，
身上那股凜冽的殺意還未完全散去，但當(dāng)他蹲下身，大手撫上我頭頂時(shí)，
動作卻輕柔得像對待一件稀世珍寶?！耙院?，不用去那里了?！蔽以僖踩滩蛔。?/p>
一頭撲進(jìn)他帶著清冽松柏氣息的懷里。這真的是我夢里那個無惡不作的大反派嗎？不！
他是菩薩！是踩著七彩祥云來救我的神仙！“想看墨玉識字嗎？”他忽然問，
聲音低沉了些許。我用力眨掉眼淚，把腦袋點(diǎn)得像小雞啄米。于是那天下午，
權(quán)傾朝野、素有“活閻王”之稱的鎮(zhèn)北王謝閻，在他的書房里上演了無比詭異又溫情的一幕。
他蹲在光可鑒人的金磚地上，手里拿著我啃了一半的糖畫，
一本正經(jīng)地教他那條威風(fēng)凜凜的大黑獒墨玉認(rèn)字。“墨玉，看這個‘人’字，一撇一捺，
記住了？”墨玉端坐著，歪著大腦袋，黑眼睛盯著謝閻手里的糖畫，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
我盤腿坐在旁邊的波斯地毯上，抱著一碟子新出鍋的松子糖，一邊往嘴里塞，
一邊捏起一顆糖，壞心眼地逗墨玉：“墨玉，這個字念‘糖’！想吃嗎？認(rèn)對了就給你！
”墨玉的視線立刻被我手里的松子糖勾走了，尾巴狂搖，喉嚨里發(fā)出急切的嗚嚕聲。
謝閻無奈地瞥了我一眼，又看看自家不爭氣的狗，最終挫敗地嘆了口氣，
把糖畫塞進(jìn)了墨玉嘴里。墨玉滿足地叼著糖畫，尾巴搖得更加歡快了，至于認(rèn)字？那是什么？
有糖畫香嗎？---謝閻很快給我找了一家新的學(xué)堂，是他名下一處清幽別院改的，
只收些宗室和親近大臣家的孩子，規(guī)矩嚴(yán)，風(fēng)氣正。入學(xué)第一天，
我穿著謝閻親自挑的鵝黃小襖配蔥綠撒花裙，像個圓滾滾的小福包，被陳鋒送到了學(xué)堂門口。
“那是你爹嗎？”一個扎著雙丫髻、臉蛋紅撲撲的小姑娘指著窗外好奇地問。窗外，
謝閻正負(fù)手而立，與須發(fā)皆白的山長說話。他一身親王蟒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
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凜冽氣場。幾個年輕的女先生遠(yuǎn)遠(yuǎn)看著，臉紅心跳，
卻沒人敢上前搭話?！澳鞘俏腋绺?！”我挺起小胸脯，聲音響亮得整個小課堂都聽得見，
“全世界最最厲害的哥哥！”“哇！”小姑娘們立刻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開了。
“他會飛檐走壁嗎？”“他有尚方寶劍嗎？”“他能打跑山里的熊瞎子嗎？
”我正糾結(jié)著該怎么編，學(xué)堂那扇雕花木門“吱呀”一聲開了。
謝閻身后跟著四個穿著王府號衣的健仆，每人手里都捧著一個巨大的藤編箱子。箱子打開，
里面滿滿當(dāng)當(dāng)全是做工精致、憨態(tài)可掬的布偶兔子！白的、灰的、花的，足有幾十只！
“一人一只?！彼院喴赓W，目光掃過一張張小臉，最后落在我身上?！巴邸?！
”短暫的寂靜后，是炸了鍋般的歡呼。十幾個小蘿卜頭尖叫著沖向兔子堆。我站在原地，
正想矜持一下，身子卻陡然一輕——謝閻單手就把我架在了他寬厚的肩膀上！“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