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盯著墓碑,看了能有十來秒。
不是我不想走,是腿肚子直打哆嗦,根本沒有動彈的力氣。
“小妮子。”
張老伯的聲音,陡然從我身后響起!
我嚇得尖叫了一聲,下意識地轉過了身子。
張老伯剛才穿的什么衣服,我已經記不清楚了。
可他現(xiàn)在,衣服的顏色和款式,跟剛才燒掉的黃色紙衣,一模一樣!
“要入冬了,下頭冷著哩。”張老伯那張干枯的老臉,慢慢的貼近我的鼻尖。
“兒孫他們都忙,都不記得咱們的習俗,就只能我自己燒幾件嘍?!?/p>
張老伯的臉越靠近,就變得越扭曲。
像樹皮一樣的臉頰,慢慢開始腐爛。
蛆蟲還有我叫不出名字的蟲子,從腐爛的肉里爬出來,掉在我的腳邊。
眼前這一幕,嚇得我渾身發(fā)抖。
后背就像是有什么東西,不斷地吹著涼風。
恐懼的寒意,從雙腳蔓延到頭頂,甚至連牙關都控制不了,不停地碰撞。
“伯伯還是好冷,小妮子下來陪我吧!”張老伯抬起那已經變成白骨的手,直直地朝我抓了過來。
或許是求生本能,就在白骨即將要觸碰到我的時候,腳底下忽然有了力量。
我往后挪了一步,踢翻墓碑前的香爐,小米灑了一地。
緊接著,我頭也不回,拔腿就跑!
到了這里,距離鄰村已經很近。
只要能進村,我就可以找人幫忙。
“小妮子,下來陪著伯伯吧,下面好冷,好冷?。 ?/p>
張老伯的聲音,仿佛就在我的耳邊響起。
我不敢回頭,害怕看到他那張已經腐爛的臉。
我不停的跑,一刻也不敢停留。
腦海中,浮現(xiàn)出司機對我說的話。
【如果看到有人燒紙衣,搶一件套在身上!】
可是這大晚上的,真的還會有人過寒衣,燒紙衣嗎?
難道,我真的要死在這里?
就在這時,我終于看到了鄰村的村口。
恰好有一戶人家,似乎正在為燒紙衣做著準備。
“小妮子,小妮子,小妮子!”
張老伯那陰森的聲音,還不斷在回響。
身上那如同發(fā)燒一般的陰冷感,如同一條巨蟒,死死的纏繞著我。
我趕緊跑到那戶人家面前,不管三七二十一,搶了一件紙衣,就往身上套。
沒想到的是,竟然意外的合身!
當紙衣穿上的瞬間,我不再感到陰冷。
張老伯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我下意識看了眼時間,十一點五十八。
幸好趕在十二點之前,到了村里。
我把手放在紙衣上準備脫下,轉頭看向一旁的大嬸:“大嬸真不好意思,剛才我遇到了點麻煩,穿了你要燒的紙衣,現(xiàn)在就還給你?!?/p>
我正準備要脫,大嬸奇怪的看著我。
“小姑娘,你剛才穿上的不是紙衣,是嫁衣?。 ?/p>
“嫁衣?”我再一低頭。
身上哪是什么紙衣啊,分明是農村結婚鮮紅的嫁衣!
“這!”
我眼前一陣天旋地轉,等再一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上午。
堂哥來了。
4.
“小妹,你醒了?”堂哥端來了一碗溫水。
“幸好鄰村有人還記得你,一早就把我喊來了。”
他將水碗遞給了我:“昨晚你怎么會暈倒,是不是生病了?”
聽著堂哥關切的話語,我一時驚覺得有些陌生。
似乎是離家太久了,完全忘記了親人關心的感覺。
我接過水碗,放到嘴邊,剛準備喝一口,就放到了旁邊的桌子上。
“哥,我昨晚看見張老伯了?!?/p>
“張老伯?”堂哥一愣,臉上的表情幾度變換,“小妹,是不是走夜路你看花眼了。你離開村子沒多久,張老伯就去世了?!?/p>
“不會?!蔽覉远ǖ負u了搖頭,回想起昨晚的經歷,絕對有問題。
“我真的看見了,他給自己燒紙衣,還說讓我下去陪他!”
堂哥抬起手,輕撫著我的后背:“你小時候,張老伯那么疼你,他怎么會這樣做呢?一定是你太害怕,看花眼了?!?/p>
堂哥的安慰,對我來說并沒有任何作用。
“不對,還有嫁衣,紅嫁衣!”我趕緊把水碗放到一旁,看著自己身上的衣服,不是嫁衣,也不是紙衣,就是原本穿著的那套。
“我明明搶來的是一件紙衣,怎么會變成紅嫁衣呢,誰會在晚上結婚?。俊?/p>
我實在是想不通,為什么紙衣會變成嫁衣。
難道是我花眼?
還是說,我真碰上了鬼?
“小妹,小妹。”堂哥盡量安撫我的情緒,“今天是寒衣節(jié),過了今天,一切都會好的?!?/p>
寒衣節(jié)......
對,今天是寒衣節(jié)!
小時候不能去后山,現(xiàn)在長大了,或許能跟著他們去看看了。
因為我還記得,每年的寒衣節(jié),爺爺都會帶人去后山。
畢竟,他是村長。
“你休息好了嗎,爺爺還在家里等你。”堂哥站了起來。
我點了點頭,下了地,雙腿還有些發(fā)軟。
我收拾著自己的行李,堂哥要幫忙被我拒絕。
期間他告訴我,是王嬸救了我,一會兒出了屋,得去感謝一下。
要不然我暈倒在村里的小路上,肯定會凍死的。
出了屋子,堂哥帶我見了王嬸。
看到王嬸的瞬間,我的冷汗瞬間就冒了出來。
正燒著爐子的屋里,我感受不到一絲熱氣。
王嬸,并不是昨晚燒紙衣的人!
我連忙安慰自己,或許給我紙衣的是一個人,把我?guī)Щ貋淼氖峭鯆稹?/p>
然而王嬸的話,讓我整個墜入了冰窖一樣,寒氣從每個毛孔里往外拔!
“小妮子,真是嚇死你王嬸了。今兒個凌晨,我出去送寒衣,你上來就搶,結果還暈倒了。要不是我把你帶回來,你就凍死嘍!”
我每次的呼吸,都冰涼冰涼。
看著王嬸,感謝的話到了嘴邊,硬是說不出來。
因為我昨晚看到送寒衣的,絕對不是王嬸!
可是這個屋子里,除了王嬸,也沒別人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揉了揉腦袋。
先是遇到了死去的張老伯。
搶來的紙衣變成了紅嫁衣。
救我的女人和王嬸不是同一個人。
回一趟村子,怎么碰上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
堂哥帶著我感謝了王嬸,便和我一塊回村。
在電話里,堂哥說爺爺快不行了,我心里還是很著急的......
5.
回到村子,堂哥吆喝了一聲,不少熟悉的面孔從家里走了出來。
他們見到我,都露出了笑容,似乎一點也沒有為爺爺難過。
我跟他們簡單的打了招呼,讓堂哥趕緊帶我回家。
走到我家的院子門口,一個中年漢子,依靠在門邊,抽著卷煙。
他是我爹。
“回來了。”我爹看到我回來,難得露出了一絲笑容。
在我的記憶里,他可不是一個愛笑的人。
反正看到我的時候,從來不會笑。
我從小本來已經習慣了他的冷漠,這突如其來的示好,讓我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二叔,小妹好不容易回來,你別讓她在門口站著?。 碧酶缵s緊打了圓場。
我爹把煙給踩滅,費了些力氣將鐵門推開,一瘸一拐的走了進去。
看著他的背影,我長長的嘆了口氣。
在我很小的時候,因為一場意外,他的腿就瘸了。
而那場意外,讓我沒了娘親。
“我去給娘上柱香?!弊哌M了院子,四下都是熟悉的裝潢。
這么多年過去,也一點未變。
“上那玩意做什么。”我爹搖了搖頭,“自打你走了以后,你娘的靈位我就給撤了。真要有心,晚上就給她送幾套寒衣。”
我點了點頭,沒在這件事上耽擱:“爺爺呢。”
我話音剛落,便聽到爺爺?shù)男β暎骸霸谀卦谀兀∧葑酉胛伊诉@是。”
爺爺穿著他那件破布襖,從屋里走了出來。
不管是神情還是動作,完全看不出來是要不行了。
我立馬就知道,自己被騙了!
我生氣地看向堂哥,他則是笑著往后退了兩步:“小妹,你別怪我。這么多年你都沒回來看一眼,你爹還有爺爺都想你呢?!?/p>
“是啊小妮子,那么多年你也不說往家里打個電話?!睜敔斪吡诉^來,“要不是你堂哥有辦法,誰也不知道你的電話號碼?!?/p>
我低著頭,什么也沒說。
“你倆走了那么久的山路,肯定都餓壞了?!睜敔斝ζ饋?,臉上的褶子堆積在一起,“小妮子,你爹早早就好了飯,讓他熱一下,咱們就開吃。”
爺爺沖著我爹使了個眼色,我爹就一瘸一拐的走去了廚房。
不一會兒的功夫,飯香混合著燒草料的清香鉆進了我的鼻子。
我閑來沒事,也跟著去廚房幫忙,畢竟6歲,我就學會了做飯。
一切就緒,所有人都坐在了桌前。
“小妮子,你難得回來?!睜敔斶f給了我一雙筷子,“你先動筷,咱們再吃?!?/p>
我看著桌子上的菜肴,心里說不上來的滋味。
雖說有魚有肉也有菜,看著很豐盛,但我確實沒什么味道。
我扒拉一口白米飯,爺爺他們這才笑呵呵地吃東西。
桌子上的飯菜我沒怎么動,米飯倒是下了不少。
飯后也幫忙收拾了碗筷,便回到了之前我睡的房間。
看著屋內的擺設,我想起來,小時候都是跟娘親睡在一塊的。
如果這會兒娘親還在?
我輕輕地擦了一下眼淚,沒繼續(xù)往下想。
6.
不一會兒,我爹送進來了幾套紙衣,五顏六色的。
這是規(guī)矩。
因為娘走得早,寒衣必須得是不同顏色。
“晚上給你娘送去?!钡酉铝诉@句話,便走了出去。
還沒來得及看這些紙衣,爺爺就走了進來。
“小妮子,這么多年沒回來了,今天寒衣節(jié),可別忘了規(guī)矩?!?/p>
爺爺嘴里的規(guī)矩,指的是村里的女性不能上后山。
“爺爺,這么多年了,規(guī)矩還沒改?”我詢問道。
爺爺臉色嚴肅:“寒衣節(jié),孤魂野鬼都會來跟咱們得親人,搶過冬的寒衣?!?/p>
“夜里頭,都是那些厲鬼的哭聲和慘叫。你要是去了,會有危險。”
“那你們就不怕?”我反問。
爺爺輕笑一聲:“我們是男人,怕啥?”
“記著,不管聽見什么,都不能去后山,厲鬼是會吃人的?!?/p>
囑咐完,他就走了出去。
我看著他的背影,長長舒出一口氣。
扭頭翻看炕上的寒衣,上面都寫了娘的名字和八字。
這么做,是為了能讓死去的親人,收到燒給他們的衣服。
我一件件看著那些寒衣,直到拿起了紅色的那件。
“為,為什么!”
我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手腳再次變得冰涼。
“不對,是不是爹寫錯了!”我不敢相信的看著手里的紅色紙衣,上面竟然寫的是我的名字和八字!
而且越看這件紙衣,就越像出嫁時穿的紅嫁衣!
“不對,不可能!”我的心臟砰砰直跳,甚至都快要從嘴里跳出來了。
我再次翻看那些紙衣,結果都變了!
每一件的紙衣上,竟然變成了我的名字和八字。
難道,是我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