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刑場,看著父親的頭滾到我腳邊。母親被押往女牢前,
偷偷把一塊染血的衣襟縫進我囚衣內(nèi)側。三天后,我流放途中遭刺殺,
瀕死時重生回家族覆滅前三日。醒來在破廟,手里攥著那塊血衣。血跡干涸成圖,
漠北三千里的密道盡在其中。地圖背面寫著:“藏兵十萬石?!蔽易蟊蹟喙俏从?,
眼神卻比刀還冷。這一次,我不靠科舉,不靠忠良,我要用這張圖,
讓三王爺跪在我腳底求饒。1刀光落下時,我還在流血。不是傷口,是心口裂開的那種疼。
父親跪在臺上,背挺得比誰都直。劊子手舉起鬼頭刀,風都停了。我喊不出聲,
喉嚨被鐵鏈鎖住。他沒回頭,但我知道他在笑。母親被拖走時,她沒有哭,她在笑。
笑著把什么東西塞進我的囚衣夾層。禁軍的飛魚符被人踩碎。我聽見有人喊:“亂臣賊子,
死有余辜?!备嗳烁啊K麄兒暗帽裙倪€響,我抬頭看他們,
一個個臉熟得像是昨天還給我敬過酒。三王爺?shù)娜苏驹诔菢巧希瑩]手撒紙。那是我家的罪狀,
寫得比戲文還精彩。不明真相的百姓們哄笑著念,仿佛自己真是判官。我跪著,動不了,
也不想動。直到夜風吹干了身上的血。我才低頭,摸到囚衣里那塊布片——上面有字,
是血寫的,地圖一樣的紋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我記住了母親最后一句話:“去漠北……找你爹藏的東西。”2我醒來的時候,
頭頂是破廟漏風的瓦片。我猛地站起來,腦袋一陣眩暈。三天!我記得她說過,
三天后他們就會殺我全家。現(xiàn)在才第一天。我沖出破廟,腳下一滑,摔進泥里。
地上全是死人骨頭。亂葬崗邊上,沒人管的野狗叼著碎肉跑。我喘著氣,胸口像壓著鐵板。
我摸到身上還穿著囚衣。血還沒洗掉。我咬牙,把布片翻過來。
背面寫著字——“漠北三千里,藏兵十萬石。”我盯著那句話,心跳快得像要炸開,
父親當年負責北境軍械調(diào)度。他不是叛國,他是被陷害的。我站不穩(wěn),膝蓋一軟,跪在泥里。
可我還活著,這一次,我不靠狀元頭銜,不靠圣恩浩蕩。我要靠這張地圖,反殺回去。
我抬頭看天,三天,我必須在三天內(nèi)救出母親。否則,她也會死在那個臺上。像我爹一樣。
3我坐在破廟角落,喘著氣。手臂疼得像被人拿錘子敲碎了,左臂還沒好,骨頭是歪的,
沒人給我接。我低頭看自己,瘦得不像人。臉上全是疤,嘴唇干裂出血,可我還活著。三天,
他們?nèi)旌缶鸵獨⑽夷铮拖駳⑽业菢?。我知道他們是誰,三王爺,
趙寬(三王爺?shù)挠H信)……他們都想我死。但我沒死。我回來了。有人在追我,
三王爺已經(jīng)開始清剿殘黨。他以為我已經(jīng)被殺了,但他不會放過任何可能漏網(wǎng)的人。
我摸了摸腰間,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個念頭:救娘。4我站在女牢后巷,腳踩著碎石。
那地方,是我娘被人拖走前最后站過的地方。墻上還有鐵鏈磨出的痕。我閉上眼。
我能聽見那天的鼓聲,還能看見她被押走時的眼神——沒哭,也沒罵,只是看著我。
像在說:你還活著。我不是狀元了,不是朝堂新貴,也不是禁軍指揮使,我什么都沒有了。
可我還有一張圖。一張用我爹的命、我娘的血畫出來的圖。三王爺?shù)娜艘詾槲宜懒耍?/p>
趙寬以為我跪下了??晌抑?,他們才是狗。是披著人皮的畜生。5趙寬下了江南清剿令,
我是在一家破客棧里聽到這個消息的。一個說書人拍著桌子講:“圣上有旨,
凡藏匿孟家余黨者,誅九族!”他講得眉飛色舞,像是在說別人家的事。我知道,是他。
趙寬。那個笑起來比誰都和氣的人,現(xiàn)在要把我從地圖上抹掉。他不是要抓我,他是要我死。
我站在窗前,看外面的大街。三王爺?shù)娜艘呀?jīng)開始行動了。城門口貼滿我的畫像,
寫著“亂臣賊子,格殺勿論”。官差挨家挨戶搜查,連乞丐都不放過。我摸了摸臉上的疤。
三天前,我還是個錦衣玉食的狀元郎。現(xiàn)在,我是逃犯,是死人。有人敲門,我沒動。
門外傳來聲音:“孟公子,是我?!笔桥f識。姓王,在我中狀元那年送過我一匹好馬。
我沒開門。我知道他是誰派來的。趙寬不急,他知道我只有三天。知道我要去救娘。
知道我必須走北邊那條路。所以,他把那條路封死了。我坐在屋內(nèi),聽著外面的腳步聲。
他們來了,不止一個。我不怕死,我只怕來不及。我站起身,輕聲說:“謝大人,你想我死?
”“那你可真來晚了?!?我穿著獄卒的衣服,走進女牢后門,沒人盤問我,
他們以為我是新調(diào)來的看守。我貼著墻走,耳朵聽著每一絲動靜。娘被關在最里面那間牢房,
我看過地形圖,在腦中演練了七次。鎖是鐵的,我用刀柄砸碎鎖頭,推門而入。她坐在角落,
背靠著墻,聽見聲音也沒動?!笆俏??!蔽艺f。她抬起頭,眼神像火。我沒時間解釋。
給她解開繩子時,她的手全是血。“你回來了?!彼p聲說。像是我只是出了一趟遠門。
我點頭,把她扶起來?!拔覀兊每禳c走?!彼齾s停下腳步,看著我。
“你爹留下的不只是軍械圖?!薄斑€有能掀翻朝堂的秘密?!蔽毅读艘幌隆?/p>
但現(xiàn)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外面?zhèn)鱽砟_步聲。有人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我拉住她,從后門出去。
剛轉過墻角,一隊巡衛(wèi)沖了過來。我拔刀,將沖在最前面的巡衛(wèi)撂倒,
抓起路邊的一堆柴火砸過去頓時亂成一團?;鸢鸦蝿樱白咏诲e。我護著她往后退。
一支弩箭擦過我右臉,我眼前一黑。再睜眼時,右眼什么都看不見了。我咬牙,忍著疼,
繼續(xù)往前沖。娘的手緊緊抓著我。她說:“別怕?!蔽覜]說話,我只是握緊了刀,這一次,
我不會讓她再被抓回去。哪怕瞎了一只眼,我也要帶她離開。7趙寬偽造了朝廷文書,
在城門口張貼告示——“孟承劍叛逃外邦,通敵賣國!”短短一日,
不明真相的百姓全變了臉。他們罵我是賊,是叛徒,是不配活在這世上的畜生。我走在街上,
有人朝我吐口水。有個孩子扔石頭砸我頭。我沒動,我知道這是局,可我還是得走。
因為娘在我身邊。我要帶她離開江南??勺叩匠菛|橋頭時,人群忽然圍了上來。幾十號人,
手里拿著棍棒、鋤頭、菜刀?!芭褔\!滾出我們大晟!”“你爹死了你還不死?
”沒人知道我是誰。他們只是聽信了官府的話。娘被推倒在地。我轉身去護她,
背后一棍砸下來。我眼前一黑,整個人被掀翻。再睜眼時,我已經(jīng)從橋上掉進了河里。
水冷得像刀子。我掙扎著浮起來,卻被激流卷進下游峽谷。我媽不見了,
我在山溝里躺了一夜。我發(fā)現(xiàn)我的右腿已經(jīng)傷了。左腿也只剩半口氣。我躲進了一處荒村。
8第二天,我爬了大半天,太陽剛剛落下時,我找到一座廢城。我知道,
父親當年就是在這里,親手埋下了最后一道防線。黑影爬滿斷墻,像是無數(shù)魂魄在等我。
我在石碑前跪下,把血圖按在地上。圖上的血跡開始動了。像蟲子一樣蠕動,
順著地磚縫游走。我的左手突然一陣刺痛,像是被火燎過。血滴下來,落在地上,
畫出一道門。轟——!地底傳來悶響,塵土飛揚。我踉蹌后退,
看著一座巨大的石門緩緩升起。風從里面吹出來,冷得不像人間。我舉起火把,走了進去。
黑暗里有聲音。不是風聲,是呼吸。成百上千人的呼吸,整齊劃一,像是沉睡多年的野獸。
我看到了他們。黑甲、斷刃、枯骨撐起的軀體。他們睜著眼,沒有瞳孔,只有空洞的黑暗。
我站在最前面那個戰(zhàn)士面前,低聲說:“你是……父親的人?”他動了。咔噠一聲,
頭轉向我?!芭f主之子?!彼_口,聲音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霸笧槟阈馈?/p>
”我咽了口唾沫,喉嚨干得冒煙。“我要殺趙寬?!彼麄凖R刷刷地單膝跪地。“赴死不悔。
”我轉身離開時,左手已經(jīng)沒了知覺。像斷了一截,連疼都感覺不到。但我笑了。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握住了復仇的刀。我不再是一個人,我有一支埋葬在死亡里的軍隊,
等著我?guī)麄冎胤等碎g。9我走出地宮時,天已經(jīng)黑了。風里帶著死人的味道。
左手像斷了一截,連火把都握不住。但我沒停下。我知道,這只是開始。血圖在我懷里跳動,
像是有生命。“你真為了復仇,連命都不要了嗎?”我猛地停下。那聲音從我心底響起,
熟悉得讓我頭皮發(fā)麻,是父親。我咬緊牙關,壓住心頭翻涌的恐懼?!拔也皇菫槟銏蟪?。
”我低聲說,“我是為我自己?!薄澳悄銣蕚浜昧藛??”那聲音又問?!皽蕚浜昧耸裁??
”“代價?!彼朗空驹谖疑磉?,一句話都沒問。他們知道,我不需要安慰。我也不需要理解,
我只需要繼續(xù)走下去。但我知道了——每一次使用血圖,不只是身體的殘缺,
還有靈魂的撕裂。10死士已經(jīng)整編完畢,訓練日夜不停。我知道趙寬不會坐以待斃,
他果然來了。不是親自來,是派了一個人——一個比鬼還難纏的殺手。他們叫他“影子”。
沒有真名,沒有臉。他第一次出現(xiàn),是在夜里。我正在沙盤前推演戰(zhàn)局,燭火晃了一下,
我抬頭,對面墻上多了一道影子。它不像光,也不像人。緩緩抬起手,指向我。我拔刀就砍,
刀落下時,影子不見了。地上只有一灘黑水,像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但我知道,他已經(jīng)盯上我了。第二次,是在營帳外。我聽見有人在哭。聲音很輕,像是女人。
我走出去,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是我小時候見過的一個丫鬟。她死了,
在滅門那天就被燒死在房中??伤F(xiàn)在站在我面前,回頭沖我笑?!吧贍敗悴辉摶貋淼?。
”第三次,他在夜里制造幻象,讓我以為營地起火。我?guī)е藳_出去,發(fā)現(xiàn)什么都沒有。
但我下令:“誰都不準出營,繼續(xù)訓練!”第四次,他制造了一個消息,
說母親又被三王爺抓走,我差點信了。但我問自己:如果真是這樣,為什么我不痛?
“你贏不了我?!蔽覍χ盏卣f,“因為你不知道什么叫恨。”第五次,他終于現(xiàn)身。半夜,
我獨自坐在帳中。他站在門口,一身黑衣,臉上蒙著布。我看不清他的臉,
但能感覺到他在笑。我們對視了很久。然后我開口:“你是來找死的?”他沒說話,
只是拔出刀。我起身,抽出斷刃,刀光一閃,我左肩中了一刀,但他也沒能活著離開。
11趙寬終于坐不住了。他開始動用另一種武器——錢。江南鹽商,天下最富。
他們掌控漕運、私鹽、黑市,連朝廷都忌憚三分。趙寬親自寫信,一封封送往東南各地。
“孟承劍已瘋?!薄八治账朗寇妶F,意圖謀反?!薄罢l若能擒他歸來,賞黃金萬兩,
封萬戶侯?!毕鏖_那天,我正坐在輪椅上聽風。風里有銅鈴聲。我知道,
那是商人設下的圈套。果然,三日后,一封請柬送上門?!敖消}盟誠邀孟公子赴宴,
共議大計?!蔽覜]有拒絕。我要看看,趙寬到底想干什么。宴會設在姑蘇城外的醉月樓。
樓高三層,雕梁畫棟,夜夜笙歌。我?guī)е鴥蓚€死士進城。穿的是舊衣,披的是破袍。
但我走進去的時候,所有人都安靜了。他們看我的眼神,像在看鬼。我走到主位坐下,
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昂镁??!蔽艺f。一個身穿錦袍的老者站起身,
拱手笑道:“孟公子風采依舊,令人敬仰?!蔽覜]理他。我只是看著桌上的人,
一個個地掃過去。鹽商、幕僚、地方豪強、江湖散人。都在笑。
但他們的眼神告訴我——今晚,我是獵物。我放下酒杯,緩緩開口:“你們都知道我是誰。
”沒人說話。我笑了,“那我就不繞彎子了?!薄摆w寬給你們寫了什么?”一片沉默。終于,
那個老者開口:“他說……你手里有北境防線圖?!薄八f你會毀了大晟。
”“他說只要你死了,天下就太平了?!蔽尹c點頭。然后我問:“你們信嗎?”沒人回答。
我站起身,拄著木杖,慢慢走到窗邊。窗外是湖,湖上有船,船上有人奏樂?!笆昵?,
我父親鎮(zhèn)守北疆,擋住了三路敵軍?!薄拔迥昵?,我母親被押進女牢,百姓朝她吐口水。
”“三天前,我在漠北挖出一支死士軍團,只為殺一個人。”我回過頭,聲音冷得像刀。
“你們覺得,我會怕你們這些人?”全場鴉雀無聲。我走回席間,從懷里掏出一封信。
“這是趙寬寫給北境使者的密信?!薄吧厦嬲f,只要對方愿意出兵,他就打開北門。
”“你們猜,這封信,現(xiàn)在值多少錢?”空氣凝固了。我知道,他們在動搖。
我繼續(xù)說:“我不是來求和的?!薄拔沂莵砀嬖V你們——”“我不怕死?!薄拔抑慌?,
你們不知道自己是誰。”我環(huán)視眾人,聲音低沉?!摆w寬給你們的,不是未來?!薄笆撬劳?。
”“但你們可以選。”“選站在哪一邊。”良久。一個年輕人站了起來。他是鹽商的幕僚,
姓張,三十出頭,眼底有光。他走到我面前,深深一拜。“愿為公子效命。”接著,第二個,
第三個……他們不是全倒戈,但足夠了。我走出醉月樓時,天已經(jīng)亮了。
身后傳來一句話:“公子真不像是個復仇的人?!蔽倚α诵Γ瑳]回頭?!拔也皇菑统鸬娜?。
”“我是復仇本身?!?2我瘸著腿走進訓練場時,天還沒亮。風里帶著鐵銹味。
一百二十個死士站在沙地上,像一尊尊石像。他們是我從漠北帶回的亡魂,
是父親當年親手埋下的刀。現(xiàn)在,他們歸我指揮。但我不信任他們,我不信任任何人。
除了我自己。我拄著木杖,走到高臺前,聲音沙?。骸澳銈冊敢鉃槲宜??”沒人回答。
我拔出斷刃,割破手掌,讓血滴在地上?!澳悄銈兿葘W會活著?!庇柧氶_始的第一天,
我就讓他們互相廝殺。不是演武,是真殺。有人死了,我沒管。活下來的,眼神變了,
變得像狼。我知道,他們開始屬于我了。每天五更起床,負重奔襲三十里。午時練刀,
不準用鞘,手斷也要揮,夜訓最狠。但我沒忘了自己是誰,我不是將軍,我是復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