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在一種微妙的緊張氛圍中結束。紅木長桌上早已撤去菜盤,只剩點心和果酒未動。每一位林家成員在離席時都小心翼翼,仿佛要將一整晚的言行一并收回心底。
林鳳儀緩緩起身,正欲離席,卻聽見爺爺沉穩(wěn)的聲音在身后響起:“鳳儀,到我書房來一下?!?/p>
她頓了頓,轉身朝林老點頭,低聲應道:“好的?!?/p>
穿過一段幽深的回廊,祖宅的陳設在月色中帶著些許陳年舊夢般的溫柔。她腳步沉靜,長裙在地板上拖曳出細碎的摩擦聲,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自己尚未厘清的心緒上。
書房門緩緩關上,一道清脆的“咔噠”聲隔絕了宴席的余音。
這間書房,幾乎是林鳳儀成長記憶的容器。四面環(huán)繞著頂天立地的書架,沉香木混合著中草藥的氣息彌漫其間??諝庵衅≈恪⒏蓛?、厚重,令人安心。墻邊的案幾上,仍攤著爺爺批注過的醫(yī)案,落筆穩(wěn)健有力,仿佛字跡都在訴說一段未盡的信念。
林老坐在正中的太師椅上,身姿挺拔,目光如炬。他看著林鳳儀,眼神銳利,卻沒有責備之意。
“你最近心不在焉?!彼捳Z直接,卻不帶半分質問,“是因為那位蘇女士嗎?”
林鳳儀一時語塞,心臟猛然一跳,像被當頭敲了一下。臉頰不由自主泛起紅暈。爺爺總是這樣,不動聲色地看穿她的情緒,那種被識破的感覺既讓人心安,又讓人羞赧。
“我不知道為什么?!彼鬼?,聲音低下去,似在和自己說話,“她讓我覺得……不一樣?!?/p>
空氣靜了一瞬,林老眼神輕輕閃動,隨后沉默地打開了身邊抽屜,取出一個古樸的紅木盒。
盒子表面雕刻著繁復的玉蘭花紋,溫潤的木質因年代久遠而泛出暗光,細節(jié)處磨痕累累,卻不失端莊大氣。他將盒子推至案幾中央,聲音沉緩卻帶著幾分意味深長:“知道這是什么嗎?”
林鳳儀略微搖頭,眼神浮現(xiàn)出小女孩般的好奇。
林老輕輕打開盒蓋,一縷清香撲鼻而出。盒中靜靜躺著一支玉蘭花發(fā)簪——通體以白玉雕刻,花瓣層疊柔和,枝葉纏繞處精致入微,仿佛春風一吹,它便會在她掌心緩緩盛放。
“這是林家的傳家寶。”林老緩緩開口,聲音中透著幾分繾綣的回憶,“玉蘭花,純凈堅韌,只有能找到真愛的人,才配戴它?!?/p>
林鳳儀怔住了。她從未聽說過這段舊事,更未想過這支發(fā)簪竟有這般深意。
“你太奶奶生前最喜這物?!绷掷现讣廨p撫發(fā)簪,神色溫柔,“她曾說,真正的愛情,既要有根植于內心的堅定,也要有開放于風雨的柔軟?!?/p>
林鳳儀注視著那支簪子,忽然想到蘇雨桐。想到她那晚在露臺上的沉靜與脆弱,想到她在繁華酒會里仿佛隨時可能消失的身影。她驚覺,那份“特別”,似乎已悄然在心中生根。
“爺爺,您為什么要給我看這個?”她低聲問,指腹幾乎觸碰那玉雕出的花瓣。
林老直視她的眼睛,語氣平靜卻無比堅定:“因為你提起她時,眼神不一樣了。你平日里冷靜克制,唯獨說到她——你目光會柔?!?/p>
林鳳儀頓時心頭一緊。自己連面對鏡子時都未曾察覺的變化,卻早被爺爺一眼看出。
“我……”她咬住下唇,試圖掩飾那瞬間的波動,“我也不確定……那種感覺,來得很突然。”
林老微微一笑,眼中多了幾分憐愛,“鳳儀,你從小聰明,醫(yī)術出眾,卻總對感情遲鈍。你父母從小把你丟給我跟你奶奶撫養(yǎng),你最好學,爭氣,家中太多責任壓在你肩上……我不怪你?!?/p>
林鳳儀抬頭,眼眶悄然泛紅。那句“我不怪你”,仿佛一瞬間卸下了她多年自律與克制構建出的盔甲。
“但我一直希望,”林老繼續(xù),語氣緩緩,卻帶著不容反駁的堅定,“你不要為了家族犧牲真正的幸福。我們林家的傳承,不只是醫(yī)術,更是敢于正視內心的勇氣?!?/p>
林鳳儀怔怔望著他,一時無言。她想到父親冷峻的臉,想到家族中那些循規(guī)蹈矩的規(guī)則,又想到蘇雨桐笑起來眼角的那一絲軟意——她忽然明白了,爺爺不是要她叛逆,而是要她忠于自己。
“這支發(fā)簪,”林老將盒子合上,輕輕推到她面前,“留給你。什么時候你真正確定自己的心了,它就該被戴上?!?/p>
林鳳儀伸手接過盒子,沉甸甸的,不僅是玉的分量,更是某種不動聲色的接納與成全。她緩緩起身,朝爺爺深深鞠了一躬。
“謝謝您?!彼吐曊f道,聲音輕,卻帶著前所未有的真誠。
踏出書房時,月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古宅走廊上,冷冷淡淡,卻也溫柔如水。林鳳儀手中緊握著那只盒子,走在寂靜的走道上,腳步輕卻堅定。
她想起露臺那一晚,蘇雨桐站在月光下的樣子——那種沉靜中帶著某種渴望的眼神,如今仍在她心頭縈繞。她從不相信情感的力量能穿透理性,直到那個女人用一瞬目光,將她的世界撕開一道裂縫。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林鳳儀停下腳步,取出手機,屏幕亮起,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躍然其上:
【謝謝你那晚的保護。不知為何,在你面前,我總是很放松?!K雨桐】
她怔住了。那一行文字像是一道溫柔的電流,直接貫穿心臟。她幾乎能看見蘇雨桐低頭敲字時的表情——小心翼翼,卻又決意十足。
她緩緩坐在窗邊的長椅上,望著庭院外被月色涂抹成水墨的竹影,嘴角浮出一抹淡淡笑意。那笑容,是她多年未有的溫柔。
她輕輕撫摸手機屏幕,指尖像觸碰著蘇雨桐的情緒——柔軟、坦白、毫不設防。
她低頭,緩緩敲下字:
【每個人都需要在某個人面前卸下防備。很高興,那個人是我?!?/p>
點擊發(fā)送后,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仿佛胸口積壓的郁結終于找到出口。
她將發(fā)簪小心地收進包中,那紅木盒安安靜靜地躺著,像某種命運的伏筆。
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只為責任和傳承而活的中醫(yī)傳人,而是一個女人——一個正在走向自己內心的女人。
而她的腳步,正從這座古老宅邸中,走進一段未知卻滿是希望的未來。